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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怨 ...

  •   按下心头缭乱的思绪,秋淡如问道:“这投毒之人,不知太妃可有头绪?”
      禹静苏唇角漾出一丝苦笑:“姑母认为是——铁达太妃。”
      这回答大大出乎秋淡如的意料,她不禁纤眉微扬,疑惑地看向禹静苏。
      她原本以为,从谋夺储位这个方向想却,禹静太妃怀疑的人若非司主六宫的林太后,便该是当今皇帝的生母林太妃,怎么反倒牵出了并未诞育子嗣的铁达太妃?铁达太妃甘冒奇险做这样有悖天理人伦的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但自己能想到林太后与林太妃,禹静太妃姑侄自不会想不到。既然她们舍此二人,单单将铁达太妃指出,其中必有一定的道理。秋淡如点了点头,“太妃这样说,想是有证据在手。”
      想起姑母对自己言说时的切齿痛恨,禹静苏苦笑摇头,“并无证据,只是姑母的推测罢了。”见秋淡如讶然目视自己,只得解释道,“我这位姑母与铁达太妃一向不睦,实则由争宠而起。”
      妃嫔争宠在后宫司空见惯,但寡居半生、直到暮年还不能一笑而罢的,却委实少有了,其中的积怨想来非同一般。
      见秋淡如无话,禹静苏继续说道:“铁达太妃长我四姑六岁,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被纳为充华,荣宠一时。后来先帝登基,我四姑被选为德妃,一进宫便受到专宠。铁达太妃认为四姑夺走了先帝的宠爱,便经常给她些难堪;四姑彼时年轻气盛,便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后来竟至势如水火。四姑生下五皇子后,据传铁达太妃多次说过‘生便生了,只怕没福养大’,所以四姑疑心她是出于嫉妒,害死了五皇子。”
      铁达太妃倒是秋淡如昔时常见的,穆如皇后去林太后宫中问安,铁达太妃时而也在。印象里这位老太妃态度傲慢,言语确实有些不中听。秋淡如一向只觉她是倚老卖老,却不想她竟连这样寻常体面人家的女眷都晓得避讳的恶言也敢宣之于口。她是先帝的贵妃,四妃之首,后宫里除了皇后便是她位份最尊,若真这等毫无涵养,不要说得先帝宠爱,在后宫里怎么活得下去?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禹静苏接着便道:“先帝将北陆诸部看得极重,铁达太妃出自铁昆部,是老汗王的幼女。铁昆是瀚东大部,先帝对她的娇宠迁就,免不了也有怀柔铁昆部的意思在里头……据说铁达太妃刚入东宫时脾气更加骄纵,因为一点小事,便把服侍宫女的双手打残,太子妃大发雷霆,她这才怕了,后来便有所收敛。方才四姑也对我提到此事,说她既这等手狠心黑,杀人害命的事自然也做得出来。”
      这话是不错,但对宫人用刑过度与毒杀皇子,这两桩事的轻重却是完全不同。前者至多不过降级夺俸,伤些体面,后者却要祸连九族。所以有胆打杀宫女的人,未必就有胆谋害皇子。况且,若果真起了杀机,又何必说出那样的话来让人疑心?
      “四姑对我说,五皇子暴薨的那日上午,一向不会亲近五皇子的铁达太妃不但出人意料地抱了他好一会儿,还亲手剥了两颗荔枝与他吃。”
      这倒真是个下毒的好机会!只是太过明显了些。秋淡如忍不住问道:“既有这样的疑点,当年审理此案时,禹静太妃何以放过不提?”
      禹静苏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提自然提过,但终究并无实据,主审此案的又是穆如武德公……”
      秋淡如正欲听下文,见她忽然咽住不说,颇感奇怪,回头细细想了才恍然大悟:第三代大将军穆如昭明去世后追封公爵,赐谥“武德”,他的夫人好巧不巧,正是铁达太妃的同胞姐姐。必是因为有这层瓜葛,禹静太妃疑心穆如昭明徇私偏袒,于是对当年已成铁案的结论拒不信服。由此看来,这两位老太妃之间的积怨委实非同小可。
      想到此节,秋淡如不禁向着禹静苏促狭一笑:“你此时搅和这件事,不怕得罪了准婆婆,将来日子不好过?”禹静苏的未婚夫君,正是穆如昭明和铁达夫人的小儿子。
      禹静苏也笑了,“实不相瞒,姑母对我说起此事,我真个这般踌躇过,只是最后我劝服了自己。”她面上一肃,“夭折的五皇子不姓禹静,他是牧云氏的骨血。昔日牧云穆如约为兄弟,有动乱国本者,两姓共诛之。且不说武德公为人忠谨持重,只看他与先帝一同长大,情逾手足,也可知他绝不会坐视奸人杀害先帝的儿子,而且杀了三个!铁达太妃虽是内亲,他也绝不会枉纵偏袒。穆如太夫人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这等干系国本的大事,我相信她终能分出轻重……何况,”她顿了一顿,“我觉得不是铁达太妃所为。”
      “哦?”秋淡如倒不曾料到,才不过小半日工夫,禹静苏已有了与禹静太妃相左的结论,“为何这样说?”
      “草原上礼法粗疏,动辄残杀奴婢,铁达太妃自小见惯,视为理所当然,故而也难说她打残宫女就是心肠特别歹毒。就我平日所见,她傲慢任性是有的,却并不狠厉,更非工于心计之人。当年她与四姑争宠之事我虽不曾亲历,从小却听伯母姑姑们讲过不少,都不过是女眷间常有的招数。而且她虽屡屡设计,却从未在四姑身上占得丝毫便宜,每每倒被四姑反制,落于下风,甚至被气得病倒过几回。也就是为着这些,穆如太夫人后来常说禹静家的人‘奸狡’。这样看来,若论心计,铁达太妃还不及我四姑。这样一个人,说些难听的话不足为奇,但要她想出这般众目之下杀人于无形的主意,又要圆熟运筹,全身而退,半点破绽不留,只怕不太容易。”
      其实秋淡如也有同感。她倒不知禹静苏说的那些事,只是觉得,能够不露痕迹毒害三位皇子的人,必定极巧慧也极狠决。这样的人,要温存得体、平易近人其实易如反掌,要养晦藏拙、隐木于林也好独善其身,唯独让自己一生都扮作一副骄纵跋扈的样子,时时刺人的眼,于她又有什么好处?但鹤雪澈曾教导过:断案之人切忌先入为主,人心难测,若无实据,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洗却嫌疑。是以她只淡淡道:“话虽这样,但深宫之中,人逼成鬼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五皇子夭折,偏是在先帝染恙不起、与群臣议立太子的当口,若说是和禹静太妃不睦的人不愿见她母凭子贵而杀害了五皇子,也并不牵强。只是若这样想来,铁达太妃没有杀害另两位皇子的理由,三位皇子虽然相继而亡,却是两个案子。”她不禁以手加额,“这更难人了。”
      禹静苏摇头道:“这也未必。四姑的意思,正因为铁达太妃绝无杀害六皇子和七皇子的理由,所以她才杀了他们,以便五皇子死后洗清嫌疑——确实没有几个人想到她的身上。”
      秋淡如背上又是一阵发寒。为了脱罪,不惜杀害两个尚未解事的幼儿。本以为自己在宫中这些年已经看尽了人性之恶,却原来仍是将人心想得太善良了。杀人者固然穷凶极恶,禹静太妃能这般勘破迷局,又何尝不是坏了心性?……她望着禹静苏,见她端起茶盏,将已经凉透的清茶喝了两口,虽然动作仍旧从容,但看她低垂的长睫,便可知她内心也不免惊惧。秋淡如不禁又暗自叹息:禹静太妃将后人也扯进这桩陈年旧案,究竟该是不该?
      两个人对坐移时,秋淡如方缓缓发问:“既然你以为铁达太妃并非真凶,那么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她话音甫落,烛火忽然跳动起来,灯影里禹静苏似乎皱了皱眉,却笑答道:“这却没什么头绪。”
      这话未必属实,但秋淡如并不在意。禹静苏怀疑的总归不脱先帝后宫的那班贵妇,或是年长的皇子——当今皇帝彼时虽然只有十岁,却也未必全然干净。但她们身为人臣,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样的念头连想一想也是不该,更遑论轻易说出口。
      秋淡如唤侍女来剪灯花,禹静苏的傅母也跟着进来,向二人行了礼道:“时辰不早了,只怕瀚祉门下钥。”说罢便敛衽低眉,退在一边。
      禹静苏听了起身:“恕我不恭,只得先行告退。还请秋御史明日拨冗随我入宫,当日细情,我说的未必清楚,秋御史还是亲口询问太妃的好。再者,”她嫣然一笑,向门外张了张,“你住的这个地方,再晚些出去我还真有些害怕。”
      秋淡如栖居的得月坊虽靠近宫城,却是羽族商旅云集之所,是以坊中人口十分驳杂。秋淡如明白禹静苏所指,只一笑答道:“帝辇之下,哪里有那许多歹人。”知禹静苏还要出城,也不虚留,便送了她出来。
      在房中坐得久了,庭中夜风一吹,两人都不免打了个寒战。国傅母和卫嬷嬷忙送上披风来,禹静苏接了披上,秋淡如却只轻轻搓了搓手,缓步走下台阶,背仍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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