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请让我再看一眼》萧子吟

15、见面

　　天刚蒙蒙亮，许志明就将正在熟睡中的许梧一把推醒。简短洗漱之后，父子两人便带着礼品步出了室外。
　　502路公交车上很是拥挤，看着车窗外逝过的一幕幕街景，许梧感到浑身有些不自然，额头脸颊上满是汗渍。许志明轻轻拍打儿子的肩膀，问他是否身体有些不舒服。见儿子并无反应，许志明低下头继续看起报纸来。
　　对于这路公交，许梧有过太多太多深刻的回忆，那些或曾酸楚、抑或开心的片段，仿佛影像般浮现在他眼前。刚加入文学社的一年级新生许梧，入社不久后便以一首清新隽丽的写景七律一举成名，成为社团内风起云涌的顶尖人物。那首刊登在校报上的古诗，竟引发了校内空前的燥热。因诗成名后，许梧一瞬间感到颇为得意。猪头皮满脸不屑的说他食古不化，声称古体诗词俘获不了女生们的芳心，只有现代诗才能起到理想中的效果。
　　面对这些负面观点，春风得意的许梧自然置若罔闻，他的写作热情一寸寸的疯狂滋衍。当得知英语系的高中同学林芳芳也加入文学社后，许梧便发起疯狂的追求。那个傍晚，树荫下沐浴在忽明忽暗暮光中的林芳芳，面对许梧递来的稿纸，微笑着说还得再做考虑。不过若是能够为她写满一千零一首诗，就可以接受许梧的追求。
　　从此许梧每晚在众人的嘲讽中写下十首诗，他一想到三个月后就能牵到林芳芳的手，便感到欣喜若狂。可惜事情并不如许梧臆想中的那般美好，就在几个礼拜后的502路公交车上，手捧诗卷的许梧抬头的那刹那，瞥见林芳芳正坐在一个男生腿上，满脸带笑的絮语不绝。
　　猪头皮不久后就给许梧打听到了男生的信息。猪头皮看着逐渐消沉中的许梧，唉声叹气地告诫不要再去招惹林芳芳，那男生是校长的嫡亲侄子。前些时候，猪头皮同许梧□□聊天时突然提起了她，说她毕业后就留校了，照情形不久就要结婚，对方还是那人。

　　许志明用力推了推许梧：“还愣着干嘛，到站了！”
　　许梧回过神来，拎起地上的礼品便同父亲穿过挤挤嚷嚷的人群步出了车厢。室外阳光很灿烂，许梧下意识地眯起双眼，轻轻嘘出了口气。
　　站在小区门外，许志明拨通了曹永福的电话：“我们到了，你现在在家还是所里？”
　　“就在家里，你们稍微等会，我马上过来！”

　　片刻过后，许梧见到了眼前的曹伯伯。眼前的男人剔着平头，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凸起的肚腩显得很是刺眼。曹永福走到父子俩跟前，摸了下许梧的脑袋，笑着说：“都这么大了，我都快认不出了，看到你额头上的疤才敢确定。哎，时间过得可真快，老了老了。这次如果不是你爸带你过来，就算在街上遇到，我想也认不出你！”
　　许梧怔了怔，然后摸了摸额头上的疤，突然想起小学二年级那个暑假，曹永福带着女儿到家里做客。午饭过后同曹洁在屋子里看动画，因自己说动画中的一个女角是丑八怪，曹洁便和他吵起架来。这个深深的指甲印还是那次曹洁给他留下的。
　　曹永福抽出烟盒递了一支给许志明，又拿出支在许梧跟前晃了晃：“抽吗？”
　　许梧尴尬地摇摇头，连连推却自己不抽。曹永福笑了笑，看着父子俩手中提着的袋子，忙道：“别光说话了，到家里去坐。都十月了，这天还这么热！”

　　客厅里开着冷气，许梧感到凉飕飕的。曹永福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示意父子俩自己泡茶，接过袋子便径自往厨房里去了。许梧给父亲泡了杯茶，说道：“爸，我记得小时候和你来曹伯伯家，不是这儿吧！”
　　“是啊，原来那套房子早就卖了，这儿离派出所近嘛，也比较方便！”
　　曹永福抹着额头上的汗渍走到客厅：“这几天厨房里老是有老鼠，弄得人心烦意乱的。昨天那盆肉忘记放冰箱，现在又被啃得一塌糊涂。哎，这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老鼠肯定是从管道里爬进来的。它们可真厉害，六楼都能爬。这几天洁洁老是在抱怨，害得她晚上都不敢睡觉。等闲下来了，就去和她看看房子，这套还是卖掉吧！”
　　许志明递过烟，说：“曹洁他们的婚房买了吗？”
　　“买好了，丽都花苑三区，那儿离他们学校近，上下班很方便。钥匙清明当口就拿到了，装修弄到现在都还没完工。过几天再得去催催，照眼下这种进度过年还怎么结婚啊！装修好了至少还得晾它两个月才能搬进去，不然太不安全了，对大人小孩的健康都有影响。”
　　许志明拿过烟灰缸，笑道：“几个月了？你可真有福气，马上就等着当爷爷了。”
　　“都四个多月了，等到结婚肚子大得不像样了。现在的小孩，哎，真拿他们没办法。”
　　许梧拨弄着茶几上的旧杂志，抬起头说：“时间可真快呀，曹洁都要当妈了。这段时间得好好补补，营养必须保证。”
　　曹永福点燃烟，说：“难伺候得很，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以前读书时就瘦得像个白骨精，现在怀孕了还是老样子。”
　　说着曹永福对许志明一笑：“真麻烦你了，大老远跑上来一趟也不容易，还让你带这么多东西。丈母娘前几天摔了一跤，老太婆都八十好几了。这下子可把我们急的，幸好没什么大碍，淑芳一直在娘家照料。她几个嫂子也真是的，老太婆摔伤了也不闻不问，几个儿子都白养了，出了事情还要靠女儿。”
　　“没什么事就再好不过了。就那么点东西麻烦什么啊！曹洁那孩子是太瘦了，我过几天再上来一趟，我妈那儿养了好几只鸡，我抓几只带来！”
　　曹永福掐灭烟头摆手道：“不用麻烦了，她不怎么喜欢吃鸡。对了，那些黄鳝螃蟹多少钱，我付给你。”
　　“开什么玩笑，一点点东西还要问你要钱？家里反正也没什么人吃鸡，我就带几只过来，让嫂子给她炖点鸡汤喝。”
　　曹永福笑着递来一支烟：“都自家兄弟，还来这套？你这个人啊，这让我多难为情。淑芳知道了肯定又要埋怨我了。许梧啊，你有没有准备好几份简历？”
　　许梧看着父亲摇了摇头。许志明吐出一口烟，默然道：“这个倒真没准备，要不现在马上去复印店打印一份？”
　　曹永福端起茶杯：“学的什么专业呢？你现在先写在纸上吧，待会我去让那边给你打印。”
　　看到许梧垂下头盯着杂志，许志明叹了口气：“这孩子太不像话了，瞒着家里说也不说，自作主张退了学。为此事我和他妈都吵了好多次架。你说我和他妈辛辛苦苦供他读到大学，怎么能这么不珍惜，一点儿也不体谅家里的感受！”
　　曹永福望了一眼许梧，放下茶杯道：“小孩子难免意气用事，这也怪不得他。可是现在这个社会，没有学历怎么去工作。这可不像以前啊，遍地都是机会，只要能够眼光放得准，打拼几年基本都能有所收获。许梧，你们时下的年轻人奋斗有多困难，你清楚吗？没有学历，没有任何家庭背景，赤手空拳地想要去打拼，成功的几率能有多少。好在你还年轻，只要肯去努力，总归会有机会的。”
　　许志明瞪了一眼许梧，接着看向曹永福笑道：“这次还得麻烦你了，他人并不笨，从小就很聪明。”
　　曹永福拍了拍许梧的脑袋：“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帅的，挺像你爸。我已经联系好了老陈，他现在是区工会的主席，随便安插几个职位没有问题。许梧，到时工作了可要好好表现啊，别给伯伯丢脸！”
　　许梧笑着连连点头，曹永福见状掏出手机：“时间也不早了，我们现在就到他单位里去。他大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有空闲。”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父子俩对望一眼，便钻入曹永福停放在林荫下的那辆黑色广本。曹永福慢腾腾系上安全带打开音乐，在转向灯忽明忽暗的闪烁中，缓缓驶出了永祥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