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瞻彼日月 云谁之思? ...

  •   夜幕低垂的时候,东临风三人从沉香坊的外部楼梯拾阶而下,准备前往古府。
      「等下…」
      沈落羽唤住了前面的两人,清晰而又坚定地,「我的故事都告诉你们了,接下来,希望你们不要阻拦我,我一定要找到青頫,不管他是人是妖,不管他在哪里!」
      东临风和宇文夏炎同时转身看向沈落羽,少年的脸隐藏在及鬓的碎发里,光影斑驳看不清表情,只一味地默然和倔强。
      东临风一言不发,出人意表的,宇文的手拍上了沈落羽的肩膀,「珍重!如果需要我们…」
      沈落羽点头示意,「就此别过,临风我先行一步。」
      东临风注视他片刻,随即微笑,「别太逞强。」
      一阵清风席卷而过,沉香坊的楼梯上只剩了一男一女两个远望的身影。

      倚红楼,
      此时,醉红阁中。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清雅的琴声伴着若乳燕出谷般的莹润女声回荡在室内,袅袅绕梁不断。陌寻轻声缓步地折返进来,轻抬儒袖止了千姬的歌曲,向着榻上安睡的苏凉衣侧首,用手势问千姬:「几时睡去的?」
      「如公子所嘱,公子出去之时就开始奏曲,半盏茶的功夫已睡沉了。」
      陌寻极其温柔的目光在熟睡的少年光洁的脸上定格许久,然后微微笑了,凭空舞动修长的五指:「继续,一炷香后唤他起来,到漱玉斋用膳。你今夜就养息一晚吧。」摆手便在扬起的琴声中走出了醉红阁。
      「暮雨。」他低声唤了门边守备的亲卫。
      「是。」
      男人垂首,极沉稳地应了,随即不落痕迹地长身而立跟了上来。
      倚红楼靠水而建,而其后的湖,却因为来往的文人骚客,得了一个澄心湖的雅名。这澄心湖上,并无一般青楼楚馆的画舫,却在沿岸种了芦苇,取那野致的天然脱俗。横跨湖面的,是一片片木板拼接成的浮桥,东西相连,在那湖中心架起了一个四面迎风的木亭,屋顶拿湖边的芦苇浆制了铺盖而成,说不出的野趣漾然。亭子北面独独延伸出一架浮桥,直直横亘至云烟最深处。
      陌寻绕过木亭,循着浮桥落落而行,衣袂翻飞处沾染了水香,却是罗袜不生凡尘。走到尽头方立住,睨向那湖边随风而舞的芦苇群,一言不发。
      「沈落羽已动身前往离水宫,不出三日到达。是否需要接应他?」
      却是身后的武士,被唤作萧暮雨的,开口询问。
      「慎重行事吧,你亲自去一趟,在你个人安全前提下,尽量确保他成功就是了。目前,南宫非离还没有和我们对峙的理由,不要落了把柄。」
      「遵命。这样一来,苏公子那边,只剩了十二牙卫,人手确是不足。」
      「无碍的,你手下的亲卫都派过去,可保万无一失。」
      「这样一来公子您的安全…属下觉得不妥!」
      「暮雨,相信我,无碍。」
      「可是…」
      陌寻转过身,看向面前垂首谨立的男人,知道对方的担忧,却微微笑开了。
      「暮雨,任务完成与否无关紧要,你务必要全身而退。回来之后,我有奖赏。」
      「暮雨得公子救命之恩,一生犬马难报,不需公子费神。只恳请公子,千万保重!」
      「却是让你担忧了,这回,我又任性了。呵…」言毕,陌寻也不看萧暮雨那肃然紧蹙的眉头,悠然回转看那千顷碧波,「去吧。」
      此刻,包括倚红楼在内的万家灯火,在夜风吹拂之下,到了一天中最烂漫灿然的时候。

      古府中。
      偌大的会客厅中张灯结彩,摆上了宴席流水。仆役们或摆设家具,或洒扫庭除,或手捧盘碟往来穿梭。一派忙碌景象,然而,忙碌中却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发出,四周除了虫鸣蛙啼之声,一片死寂。
      古君尘背着手,缓缓地自一处花架的阴影下走了出来。宽伯一见,急忙上前。
      「老爷,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您看?」
      「留下厨房的人等着,其余都散了吧,麻烦你去老太太那里,陪着她。」古君尘并没有不耐的神色,只是声音沉重而艰涩,一字一顿,「只怕,也没有人会来。」
      宽伯张了口,似要劝解些什么,又踌躇了,终在一声高一声的虫鸣声中沉默下去。只是在去至墙角边时,回转身来,见那满室华彩,照却那人,形影相吊。夜风中,远远地,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夜风愈发紧了,道路两旁的小型商铺,都竖起隔板歇业了。若是从纱窗望进去,就能看到大堂内,温暖的灯火下,一家人围坐一桌,桌上的饭菜各有殊异,或简素干净或荤素相间花色繁多,桌边的一家人却都是一样的笑脸盈盈。经商劳累了一天的双亲,在儿女绕膝之时,也顾不得疲劳,开怀谈笑。举箸相对之间,言笑晏晏之时,全是家的温馨和幸福。
      「冷吗?今夜无妨,只是去见见老朋友,你还是先行回府的好。」
      「不冷,我要和你一起,不会打扰你们叙旧的,我进了古府就去跟老太太请安,也不是第一次了。省得你丢下我。」
      「那好吧。」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往古君尘府上的东临风和宇文夏炎。在沉香坊与沈落羽别过之后,因天色尚早,两人决定,步行到古府。
      穿越过大街小巷,在人流中,东临风有意无意地替宇文夏炎挡了几回挤撞。宇文夏炎又怎会未察觉,只是低头之余,在心中暗暗欢喜罢了。要不是遥遥街角那气派非常的古府和东临风随之晦暗难明的神色,她几乎以为,身边这个男人,染上了人间的暖色,并且愿意向她靠近,甚至可以成为她一个人的依凭了。
      心旌动摇之间,却已行到了古府门前,古府洞门大开,早有仆役点灯守候,一路偏花绕柳,送至了会客厅。
      摆满了宴席用的桌椅的庭院中,此刻,冷冷清清一片萧条。就如他们最初所料,江湖中,畏惧离水宫势力的人居多,高手凋零,所剩多朽叟,皆退隐山林了。古君尘即使提高了价码,也只是有心无市,果然,月已过梢,院内仍空无余物,只有那个瘫坐其中、借酒消愁的古君尘。
      一时间,东临风的眼中只有了那个青衫颓然瘦骨支离、在一片萧然里孤独醉酒的身影。连身旁宇文离开时说的话都没听清。他示意仆人不必前去通报,而是一步步地走近了那个人。离得越近,越能闻见浓郁的酒香,也越能看到那个瘦弱的身躯如何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姿态。然而此刻的这个人,与他久违的那个古君尘,那个侠义心肠、温柔敦厚的兄长般令人油然而生倚重之心的人,幡然两人。
      古君尘显然酒量并不高,桌上七歪八倒地几个酒瓶,眼神便浑浊了,原本苍白的脸色却因此带上些红采,越发显得人瘦削可怜。酒醉之时更是没有察觉东临风的接近,只是麻木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捉住酒瓶就往酒杯里倒。东临风一旁看了,实在忍不住,便一手提了脚旁的一个酒坛,一手挥去古君尘手中的酒杯,抱紧了他的腰,往后花园的方向掠了过去。凉风一激,古君尘清醒了不少,也认出了故人。一言不发的任东临风把自己丢在了园中假山之上的凉亭里,刚站稳脚跟便要去夺东临风手中的酒坛。然而以东临风的身法,怎会让一个醉鬼抢了酒坛。两个人维持了沉默的抢夺战不一会,古君尘就一个踉跄,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一个方凳上。东临风也不管他,只一手拍开了泥封,也不学古君尘的斯文作风,对着嘴就开始畅饮。
      想来宇文那边估计已和老太太说明了来意,所以故人来访,即使家主被掠走也不见仆役四下找寻,偌大的古府,从这凉亭上望去,只有浓重的黑暗沉默地蚕食着四处的星火,激烈而惨壮。
      高处凉风鼓荡,草虫窸窣之声不绝于耳,凉亭之中的两人,相对无言。
      少顷,酒坛中的酒去了大半时,东临风放下了酒坛,淡然开了口:「把玄英宝匣给我吧,我帮你带回苏凉衣。」
      「什么?」古君尘愣住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中秋之夜登门拜访?你不必讶异,我只是为了玄英宝匣,里面有攸关我性命的物事,我已经没有退路。」
      「你…可曾恨我?」
      古君尘很是艰难地问出了这么一句,抬眼看着东临风,对方却仿若无闻般抬起了酒坛,透明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畅饮之余也濡湿了东临风的前襟,他却浑不在意。放下酒坛,在嘴角一拭,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过去的事早就记不清了。现在的我,只为了玄英宝匣而来。你的家产我不感兴趣,只有一个条件,代价事先兑现,而且需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来潜心修习。一个月后不管我大成与否,堵上性命也必将苏凉衣带回。」
      夜风习习,黑暗中难以辨物,唯有劲风带起衣摆烈烈而舞,面朝着亭外长身玉立的东临风,满身的决然。
      「好,一言为定。不过在这之前,你我很久没有坐下来促膝长谈了,今夜,就当陪我散散心,好吗?」古君尘开口挽留那似要抽身离去的背影。
      「需等我再拿些酒来。」东临风沉默了片刻,却颔首了。
      古君尘愁云遍布的神情,此刻才缓和了些,示意好友酒窖的方向,便闲闲的躺在了护栏边的长凳上,等着东临风归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难以忘怀的点滴过往。
      五年前,自己行商西域的时候,一时疏忽大意,护卫人手不够,半道被一群响马劫去了货物,性命险些不保。幸遇东临风拔刀相助,并抢夺回部分货物,护送他回了本家。如此大恩,东临风却不求报答,黄白之物一概未收。两人意气相投,结了异姓兄弟,从此结伴出游、交情日深。若不是东临风的师傅独孤郄修炼时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在江湖中虐杀无数,两人绝不至于闹翻。犹记得当时正派同盟围剿独孤郄时,是自己亲自严令在古府封锁消息,故意镇日和东临风醉醇酒品美食,只为不让他去救他的师傅贸然送死。其后,又托江湖上的朋友在同盟内为东临风说话,这才使东临风不至于背上魔头余孽的污名。
      然而…
      虽然是为了好友一片赤诚,但自己也是造成东临风被人视为不管恩师死活的宵小之辈的罪魁祸首。弑师之痛,少年意气的东临风怎堪忍受?两人断交,自此,飘零数余年,再不见其踪迹了,也听说他闯荡出一片天地,赢得了不少侠士的尊重和认可。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本来东临风就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想来一时之气消灭之后也应理会自己的和好之意,但是…今夜,还是相隔数载后的初次见面呢。
      「我若无难,你也不会出现吗?」
      古君尘仰首望月,喃喃道。夜风裹挟着如潮的虫声和湿润的寒气袭面而来,古君尘松松挽住的三千青丝随风飘扬,越发衬得人面如莹玉,有儒仙之感。
      东临风何等身手,顷刻间就转了回来。他身法轻盈,古君尘还未察觉,只是对月沉思。东临风竟也不出声,默默的望着古君尘的背影,凝成了一座雕塑一般,只是那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感。一时,他凝望得,竞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瞻彼日月 云谁之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