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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亦既觏止 其人如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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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玢城第一高楼——倚红楼上,醉红阁中。虽然是红尘欢场,这间醉红阁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一扫靡靡之气:考究而精致的家具错落安置,地板则是用紫竹拼铺而成,入门处的屏风,大幅的水墨缃缣配以暗金质感的上好桐木,青灯摇曳之下,人影憧憧。偏是匠心奇巧,本屋之外又高悬一台。若是夜半万籁俱寂之时,于那银月浩然之下围坐分茶,清风盈袖,万景皆下,人世间的众生营营,从高台望下,一切都渺小了。
「世人只知你这的花魁千姬是天人之貌,却不知醉红阁中这居月台才是人间第一难得啊!」
「过奖过奖,凉衣你莫要再夸我了,只是一个饮酒的地方罢了,怎能与千姬的美貌相比呢?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坐坐。」
「陌寻你又谦虚了。我倒是很想啊,可惜这间醉红阁每日出入的人太多,很吵而且那些那些臭男人的味道很呛人啊!是吧千姬?」
跪坐在一旁的千姬被点到了名字,受惊般从琵琶中抬起了头,一张绝美的脸上居然挂上了盈盈珠泪,娇弱情怯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然而千姬并没有接口,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苏凉衣对面的人。
「怎么了?千姬。凉衣就是开玩笑,无需多心。你私自把玉佩给了沈公子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不归罪于你了。难道你还担心我反悔不成?」
「谢…谢公子大度宽宏。」千姬深深伏下身。
「相处时日已久,千姬我该说你是本性未改呢,还是我平日作风令人畏惧生厌呢?」
「陌寻你别开玩笑了,你的千姬小妹妹又会以为你在批评她了。你这个人,哪里会跟“畏惧”这两个字搭得上边啊?」
「哎呀,那还真是承蒙夸奖,愧不敢当。」声音里满是笑意。
「你这个人…听不懂人话真是…」
「我不知道三台山的狐仙大人什么时候要与我们这些区区人类为伍了。」
原来苏凉衣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普陀佛院后的三台山上一只修炼得道的白狐妖,每日暮鼓晨钟地听高僧讲法,性灵所钟,化身为人。当年此番下山,却是要了断人间一段孽缘,佛家所谓,了却因果是也。外人不知,看其武功路数和修行气质,只当是普陀学院的记名弟子罢了。
听到好友的调侃,苏凉衣气结,一瞬很想给对面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当面一拳,然而那张脸偏偏呈现病态的苍白,更有甚者,月光之下,那颜色令人惊心的透明。
「是我失语了,凉衣你担待些吧。」不知道挚友正在为自己担心,唯恐苏凉衣想起古君尘戳到他的痛处,陌寻一边告罪,一边缓缓地给苏凉衣续上一杯。「可是,凉衣你今后要怎么办呢?虽然现在古君尘已经相信我们散布出去的消息了,离水宫无人做主,目前格局尚在控制之内。但是一旦南宫非离出关,只怕光凭倚红楼的力量,你我二人,危矣。」
「“南宫出关,尚需旬月”你的暗子不是这么说的幺?这段时间,已经够我了结这件事了。古君尘如今的行为,已经证明他合格了。」苏凉衣执起酒杯,凝望着杯底的冷月,嘴角泛起冰冷的微笑。
「凉衣,你真的要…?」
「啊。」
「关系你的身家性命,我不好过多干涉。只是“情”字至味,凉衣,你真的尝遍品透了吗?古君尘这人,虽然最初接近你时动机不纯,如今看他的举动,一颗心只怕早托付与你了。斯人此情可叹,红尘间也算是难得啊。」
「如果是你的话我肯定舍不得了。」
「凉衣!」
「吶,陌寻啊,以前我也跟你说过的吧。生为异类,是没有人类的情感的。根据我的传承记忆:‘狐类修道,凡三种。天狐:呼吸吐纳日月精气,通过感悟天道修仙;玄狐:入世轮回,历俗世人情百态洗礼最终以无上业火焚心而得绝情绝性,成就大道;狐精:习法诀幻术,或能依靠天分自辟蹊径,然难入大道。’当年师傅在我选择了玄狐道的时候就说这是最难的一条路,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可是没想到啊,原来,杀掉一个凡人有这么难啊!」酒杯中的酒由于剧烈的颤抖泼洒了出来,随即垂落在苏凉衣的身侧。而那只白皙的手,此刻正揪紧了心脏部位的衣服,白衣下的身体抑制不住的瑟瑟颤抖。
「凉衣…」伴随着一声叹息,苏凉衣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了。
「陌寻,幸亏有你啊。」感受着对方病弱的身躯中传达过来的关怀和担忧,苏凉衣依靠着陌寻的肩头低低地哽咽。「爲什麽?他只是区区一个人类而已,只是被我选中作为我的结缘者而已,最终只是被利用的笨蛋而已,爲什麽想到要杀他这么困难,只是想而已啊,就好像不能呼吸一样了,为什麽?」
「凉衣,你果然还是动了情。世间之情万千,唯有爱,是最难懂的。你啊,终于可以爱人了。这是好事啊。以后想怎么做,就按照自己的本心行为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陌寻一边安抚着少年,一边示意千姬递上锦帕。并轻柔地扶起苏凉衣的肩头,拭去了少年脸上的晶莹,随即递与千姬,「不得了,这条帕子沾上了狐仙大人的眼泪,价值连城啊,慎重收藏。」
「还给我!」被逗乐的苏凉衣羞恼起来。
「是是,在此之前,我先失陪一下。千姬,把我前日制的新曲弹给苏公子解闷。」陌寻摇晃着起身,拍了拍苏凉衣的肩头,「稍待片刻,有客人。」
苏凉衣此刻平静下来,也注意到了楼下的吵嚷之声,「陌寻,你的身体,不要勉强自己啊。」
「无碍的。」给了苏凉衣一个安慰的眼神,陌寻转身出了醉红阁。
等待在厢房外的亲卫一见,随即跪伏在地,「禀公子,沈落羽闹着要见千姬。」
「既然如此,我就与沈公子偏房一见吧。」
「是!」
陌寻俯首,望向楼下被老鸨龟公等人围成一团的沈落羽,皱眉叹道:「又是一个痴心人啊。」
如今再说沈落羽这厢。
被婉拒门外的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走人,对于他来说,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千姬询问。也不管自己是否强词夺理就开始吵嚷起来,慌得老鸨和龟公都来劝解赔罪。然而越是阻拦他要见千姬的心情越是强烈。自己费尽钱财和心思,用尽全身解数,终于讨得了卖艺不卖身的千姬的欢心,不仅成为了她特别对待的贵宾,更是在软磨硬泡之下从千姬那里讨要到了腰间这块至关重要的玉佩。这块,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常的玉佩。
想到这,沈落羽不由暗暗握住了这块玉佩,无意和老鸨争执了。众人以为他沉默下来是要动手了,气氛一下子僵持了。
「沈公子,我家主人请您上楼一见。」沈落羽的沉思被神秘出现在眼前的侍卫状男人打断了。
「你家主人?」虽然惊异于对方迅如奔雷的身法,沈落羽更介意能驱使这样的高手的人,他不由得抬头仰望,遥遥间望见百米之上一个白色的男人身影。
「那是……」
离此处数十余里,沉香坊中某一雅间内。
依旧青衣打扮的东临风坐于桌前,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分茶于盅,又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细细品酌,一副嗜茶如命的世外高人模样。然而一旁一身火红的宇文夏炎已经不知绕了屋子多少圈了,嘴里还喋喋不休着:
「这个沈落羽,十有八九又是泡妓院去了!死色鬼!都什麽时间了?说好一起去古府的。气死我了…」
「稍安勿躁,落羽大概是爲了那件事,也怪不得他。」东临风咽下一口茶,慢悠悠道:「等到日落他还不回来,我们两人就先行一步吧。」
「哎?什麽事啊?说给我听听啊,沈落羽这家伙还有秘密?」宇文夏炎闻言立即来了精神,她迅捷地坐在了东临风一侧,摆出了一副听说书的渴态。
「这是个人私事不好说的。」东临风意外地慌了神,不知道是因为近距离的少女的丽颜,还是不好启齿好友的私密。
「说嘛说嘛,咱也不是外人嘛。」宇文夏炎顺势爬竿了。
「我只能说个大概,而且请不要拿别人的痛苦调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东临风出卖了自己的好友。
「十年前,那时候我和落羽都还年幼,彼此的师傅是至交,经常会一起切磋武艺,会带着我和落羽四处拜访一些高人豪客。有一年的暑天,行次在三台山脚下,要去拜访那普陀佛院的圆灭大师。上山后我和落羽却因和院内的小佛弥口角,被师傅们罚到后山的寒水潭静坐。可是小孩子终究是耐不住,落羽和我开始在山上四处追逐嬉闹。一时不慎,落羽滑落下了一个深谷,我当时脑内一片空白,只好跑回佛院搬救兵。不料山中地形十分难辨,我也迷路了。最后入夜时分我才带着师傅和佛院的和尚们寻到了那个深谷。可是四处搜寻不见落羽的身影,最终只好放弃。所幸在回佛院的路上,却看到落羽衣衫褴褛地坐倒在路边,原来他自己爬出了那个深谷。虽然是万幸之事,然而我却觉得落羽失魂落魄不像完全是被惊吓到的样子。衣服虽然破损得不成样子,但是居然全身上下只有些青紫。更关键的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珍视非常的一块家传玉佩居然不见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其中一定有些曲折落羽向我们隐瞒了。那时候我也和你现在一样,对别人的秘密好奇得很。」
看着身旁两手撑腮双眼贼亮的少女,东临风微微笑了,他端起了茶杯,慢慢地饮了一口,复又叹气:「其实知道的东西越多,要背负的就越重,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知道啦,快接着说啊。」宇文夏炎忙不迭的催促。
东临风眼见她完全没把自己的劝告放在心上,催得愈发紧了,只好凭空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又往茶壶中添了些沸水,甫要开口,就听窗外一声喝:
「东临风你什么时候也学那妇人嚼舌了!」
却是沈落羽的音声。
此时,日已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