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流》叶扶疏

1、晋安

　　顾凉从没出过京城.不过没出过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天朝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都想着法子往京城那不大的城墙里凑,谁都知道离那皇城根更近了一步,就算不能上达天听,也说不定能在达官贵人圈子里混个眼熟.仕途仕途,出仕方有路途,不结交名仕官宦,哪有什么仕途可谈.
　　就因着这层身份,京城出来的狗都仿佛比别处贵气些,带着些官架子的气势,身上的黄皮都透着龙袍的架势,颐指气使的冲土狗咆哮,那劲头,比好些贵族还神气.
　　这样的京城透着满满的珠光宝气财大气粗权势熏天,这里的京城子弟,自然是不屑于向外跑的---也是，连风拂在脸上都嫌沙子硌人的纨绔子弟们，沉醉在什么都有的京城，哪里还稀罕什么外边的风景呢？
　　可是京城终归不是什么都有的，天朝地大物博，总有些东西是京城容不下的.就好像落樱花.
　　落樱花只能开在晋安,除了晋安,它在别处总是孤零零的一颗枯枝,开不出那种烂漫练成片漫成海的粉红色,嫩的腻死人的粉红色.因此每年到了花期,花信传出去,总有很多慕名而来的人,有真风流也爱这落樱花风流的雅士,也有爱卖弄学识附庸风雅的俗士,通通都要穿过东北那片的老旧的弄堂小巷,往城郊那儿的小山去赏花.
　　一株花并没什么稀奇.按说落樱本不是读书人相传的品性高洁的花,开的恣意,并无竹的笔挺;花期也是平常不过的春天,不若梅之傲骨菊之隐士;模样倒是艳的喜人,可惜那粉色带着闺阁之气,实在算不得什么殊色.原本也不过是晋安郊外一种普通的土花.
　　可前朝出了位才女薛敏,不仅生的冰雪玲珑还才气逼人,众须眉自愧不如,无人敢认江南第一才子.史书记载,当朝女帝准其出仕,赏其杀伐决断之风,问曰欲得何赏,敏答,臣出身江南晋安,城郊有落樱成阵,自幼爱之,尝与椿萱出游,慕其颜色.今双亲已逝,形单影只,唯念复之旧游,以还双亲遗愿.之后更有先帝时晋安的一位大儒,其女殊色无双,可惜定了亲的新郎成婚前突然重病身亡,其女便立誓守身,更不堪悲痛,过不了两年就自绝身亡,晋安的风流名士都敬这女子重情守义,出殡之日用落樱花铺满道路,自此这落樱花便成了孝和忠的象征.而落樱因两代巾帼,也称红衣佳人.
　　因是晋安有三绝:红衣佳人白衣某,凭栏弄曲惊垂柳.紫陌红尘非无眷,斜斟长饮梦回酒.
　　顾凉此去晋安,正是揣着纨绔们那些好奇,想要见识一下艳羡天下的”红衣佳人”落樱花究竟如何煞了天下人的眼.更是赌那一口气,在平时一起游戏的朋党面前许下重誓,定要去会一会”白衣某”谢未言和他那传说令人醉生梦死的梦回酒,遍览天下绝色,方显出风流少年本色.
　　因而这一路马不停蹄,直奔目的地,即使从未见识过异地的风景,也未曾停留.倒不是沿路风光不够美丽,而实在是少年的期待和急迫让他除了赶路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念想.
　　顾凉到达晋安的傍晚,斜阳泄出一抹嫣红的残色,打在晋安城门牌楼上的阴影里,莫名的多出了一点神秘的色彩,那个时候,因为太过习惯风流游戏而太过于潇洒的顾公子蓦然有一种感觉,他的一生,所有关于紫陌红尘的眷恋,仿佛都要留在这个安谧的地方,再也出不来了.
　　晋安其实是个秀气的城市,连冬天都不会像京城那样肆意的寒冷.这时的京城里,官家小姐少爷们应当还披着各种大毛貂裘,或锦口绣心或败絮其中地就着火炉啖腥嚼膻,举办各种诗会集社雅聚,谈论国策民生政治动向.而此时的晋安已经冰雪初融,暖风拂面了.农家早就盘算着撒种耕种,起早摸黑地农忙,只待着今年有个好收成.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开始琢磨新的花样,扯上棉布或是缎子,缝缝补补飞针走线,工笔绣出想象不到的美丽的图样.
　　说起来,晋安比之京城的浮华大气,总是透着一股放不开的小家子生活气,就连城里高官的内眷,都没有大家闺秀的高贵矜持,总透着江南女子一点说不出的娇羞的秀气.好在总算得贵气,并没有乡巴佬见了官家那种土气外溢,倒是清秀可人,似极了琉璃瓦翡翠墙中一点青砖水瓦,胜在那一点清透,却总归上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