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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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第一个闷雷炸响在晋城上空，转瞬漫天雨珠便从乌沉沉的云层抖落下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一盏茶的功夫，半空里的水珠子串成了线。城东逾越了花期不肯凋谢的牡丹纷纷垂头丧脑，残红满地，再无半分娇妍婀娜。爱美的花精们恼羞成怒，闹起了别扭。一时间城东的窄巷深了，经纬错杂，行色匆匆的举伞路人鼻子结结实实的撞上冰冷潮湿的墙壁，才发现竟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迷宫似的死胡同里，往往要绕上大半日才走得出来。
秦亚在一户门前停下，缩进屋檐底，收起油纸伞抖了几下，便被扑来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他半身湿透，青色的儒服上干湿界限清晰，全身上下只还有尽心窝处两个巴掌大的干燥。
拉起铜环扣了扣朱红的大门，片刻后，那门闪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小亚，还以为你不来了，今日怎么这样迟？”
秦亚忙推开那扇门，挤身进去，避了风，顿时周身觉得暖了许多。
门里那人退后一步，打量着他，“……怎么淋成这样？”
秦亚扯了扯湿嗒嗒的衣襟，皱眉道，“叶兄，别提了！今日不知怎地，竟在城东窄巷里迷了路！”
“哦？”姓叶的年轻人环起食指轻扣下巴，笑道：“小亚竟会在自家门口迷路么？”
秦亚原也纳闷不已，本是走了十几年的老路，怎么会突然多了那些陌生的错杂小巷？像是戏弄人似的，左拐右转，抬眼便瞧见熟悉的街道就在几步远处，走到跟前却又忽然换了一副模样。
“唉，我只在巷子里转了许久，到达芷园时已是傍晚，想着与你约定的时间已过，便又匆匆赶来。芷园的牡丹我是没有看见，那国色天香图今日是画不成了，总不好让你空等。”秦亚面有愧色，君子重诺，他这也算是失信于人了。
对面的人水色的薄唇抿成一线，敛眉笑道，“我被这场雨困在家中，偷来半日清闲，倒是小亚在霏霏细雨里半日奔走，满怀歉意的那个人该是我才对。“
秦亚被那人轻笑的容色晃得片刻怔忪，回过神来不由赧然，忙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那人点头，只道：“不送了。”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如是。
不久，那朱门再次开阖，身姿颀长的年轻人从门里迈出，撑起伞，漫步而行。熟悉小城地形的人一眼就看得出，那人去往的方向正是城东芷园。
夹着湿气的风潜入伞底，侵入衣襟。虽并不觉得寒冷，竹绿衣衫的青年还是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收紧了衣领。
他慢慢的向前走着，将伞挡在身前，挡住斜织的细雨。
因天色昏暗，路边的小食铺子星星点点亮起了灯，锅盖揭开时扑出浓浓的白雾，伴着食物的香气消散在与灯光交织而不时闪光的雨丝里。
“……给，给点钱吧！”
一个瑟缩迟疑的声音猝然响起在身后，他转头望去。
是个眼睛大大的少年，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很明亮。他只身站在雨里，伸出手，又道：“大哥，给点钱吧！我很饿，想买点吃的……”
年轻人驻足，瞧着他道，“我带你去吃饭。”
言罢转身往一家铺子走去，余光里瞥见那少年沾满污渍的褴褛衣衫，脚步一顿。
果然，跟在身后的少年又嗫喏道，“我这样，他们不让进……”
“那你等一下，我去帮你买过来。”
年轻人似是执意不肯将银钱交到少年的手里。年纪轻轻却出来乞讨，总让人联想到好吃懒做不务正业。
但是那孩子的眼神澄澈，只望了两眼便挑拨起了年轻人自己所不齿的恻隐之心。
老板将两块热腾腾的蒸糕包好，递到他手里。他转身瞧见少年正瑟缩在街对面一间闭门店铺的屋檐下望着他。
见他转身举步，少年忙顶着雨迎了上来。他将两块蒸糕送过去，少年接住后愣了一下，道，“你也吃一块吧？”
他避开少年的眼睛，推脱道：“不用了，我到前面吃饭。”
“前面”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高档酒楼，不知为何他心虚般的转身快步离开，少年连道谢都来不及。
让秦亚困扰不已的城东小巷忽然失去了法力，叶箜闲庭漫步般径自走着，不多时就找到了那芷园。
晋城的芷园在小城内算是一处妙景。单说眼前，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满园子的牡丹仍旧开得姹紫嫣红国色天香，吸引不少爱好风雅的画师书生前来观赏。
那秦亚正是其中一名。
叶箜才进院子，十几只寸许的花精便挥着小翅膀围了上来。
“箜哥哥来啦！”
“箜哥哥来看我们吗？”
“我来看你们又做什么坏事！”叶箜板起脸沉着嗓子说话确有几分吓人。
花精们静默了片刻，便有一只冲上来尖叫道：“可是那个呆头呆脑的书生去告了状？我们刚才吃了月姐姐的排头，箜哥哥便来兴师问罪了！”
“你们不要闹得过了头，使使性子也适可而止……”他缓了缓声线。
“是！竹仙哥哥！上面可有很多双眼睛都正瞧着我们这一处呢！须得谨言慎行！”花精们指着天空，摇头晃脑着齐声道。
叶箜摇头，问道，“思月在哪里？”
“啊呀！箜哥哥每次来都找月姐姐！”花精们撅嘴。
“月姐姐！”一只花精笑嘻嘻的喊道。
院内聚起一阵绛红烟霞，烟霞散去，眉目清秀的柔婉女子站在眼前，娉娉婷婷，身姿绰然。她垂首低眉，唤了声“叶大哥”。
芷园花妖思月比那些小小花精懂得些人世的礼数，她双手收在腰侧，对叶箜福了福。
叶箜一时无语。思月性子本静，近来不知怎的越发着迷起做人来，如此更加一板一眼，比那些大家闺秀更加闺秀名门淑媛胜似淑媛。
“思月。”他扫了一眼围着他们上下飞舞窃窃私语的花精们道，“牡丹花期早过，你叫它们快些回蛰，待明春花开再出来吧。”
不出所料，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花精们立刻集体不甘心的叫嚷起来，“讨厌啦！才不要呢！还没玩够！”
“那秦书生还要来看我们呢！”
“秦书生不会来了。”叶箜道。
“啊？！为什么？”
“花开有时，花落有时，这道理他自然明白。”叶箜又道。
“哼！箜哥哥最讨厌了！”花精们不停抱怨。
思月望着他的剪水明眸里闪过一丝失落，终未言语。
她那神色让叶箜忽然了悟了什么，他顿了顿心神道，“思月，以你的修为还不能摆脱时令束缚，若想不拘时束，须得勤加修炼才是。”
“多谢叶大哥指点。”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是千年。
人世百态像是被罩在了脆弱透明的琉璃盏里，弹指一挥即见倾覆。对于他们来说，在这凡尘俗世里的等待或是找寻，都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有时甚至是无望。
叶箜方迈出芷园，便见眼前晃过一个影子。
他只当没看见，那道影子却一直鬼鬼祟祟的跟在身后。
他故意走进一条深巷，猛地转身，果然撞见了瞠目结舌手足无措的少年。
“吃饱了”他沉声问。
“啊，是，是……”
“那为什么还跟着我？”他朝少年走去。
“我……”少年眨眨眼，道：“其实我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哦？你这贪心的家伙！”叶箜道，“难道还想我收留你？”
少年闻言眼睛一亮，“可以吗？”
少年陡然心跳加速，他慢慢走近了，他又闻见了他衣袖里那股特别的清香……像是翠竹林里风的味道。
随着叶箜的逼近，少年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冰冷潮湿的墙壁。他单手撑在少年身侧，慢慢贴近他的脸，沉声道：“……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带你回去也无妨，可惜你是个男人。”
近距离的观察，这少年眉目十分清秀，收拾干净了也有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蛋儿。
“我……”少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
“假如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还会跟我回去吗？”
“什么秘密？”少年脱口问道。
“那个秘密就是……”他故意拖长语调，瞬也不瞬的盯着少年，“我喜欢男人！”
少年呆住。
叶箜欣赏了少年呆若木鸡的表情，收手转身欲走，袖子却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那手上的灰尘污泥几乎掩住了皮肤原本的颜色，手的主人道，“请带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