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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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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青溪和沐雨在街上闲逛。青溪正低着头思考些什么,并未发觉眼前风驰电掣般狂奔而来的马匹。
“小姐小心!”沐雨一把推开她,自己却怔愣在原地,躲避不及。
马匹发疯似的向沐雨冲来,马背上的人紧勒缰绳,却丝毫不起作用。
眼看马蹄抬起,就要落到沐雨身上,一抹白影闪过,将她横空捞起。
“碍事。”沐雨心里暗骂,抬眼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随公子。”沐雨低呼出声。
随化低头,莞尔而笑,在她耳边低喃道:“马踩不出剑伤。”
沐雨心下一惊,却见随化被什么绊到,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托着她身子的手一松,两人倒向一旁的摊位。
沐雨恍惚间瞥见他眼底的一丝笑意,侧首发现这个摊位竟是卖刀剑的,心下了然,略略调转方向,一咬牙,向一柄长剑撞去。
“啊——”摊主惊呼出声,只见光滑锃亮的剑刃霎时染上一片殷红。
一旁的青溪忙赶上前扶住沐雨,凝视着她不断渗血的手臂,关切地问:“沐雨怎么样,严重吗?”
沐雨皱着眉,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嘴角却挤出一丝笑,对青溪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割伤了皮肉。”
说完,她转过头,对一旁甫站定的随化俯了俯身子,道:“小女子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不敢当。”随化拱了拱手,半说笑道,“本想英雄救美,岂料仍是让姑娘受了伤,在下惭愧。”
“公子快别这么说。今日若不是公子,我家丫头怕是连命都没了。”青溪也感激道。
随化报以微微一笑,随即抬头看了看日头,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这位姑娘流了不少血,当尽早就医。”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却听得沐雨在身后问道:“敢问公子栖居何处,他日小女子好登门道谢。”
“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有缘自会再见。”随化头也不回,声音随着他远去的脚步渐渐变弱。
姚府。御医为沐雨上好药便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青溪和沐雨两人。
青溪仿佛是喃喃自语地说道:“那个随化行踪神秘,对我们的事又了如指掌,当初我去清心茶楼弹琴作引,原想城主虽未明说,但应当是派了人在暗中帮我的,我也没有十分确切的把握,只能算是碰碰运气。没想到遇到了随化,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我原先想着他应当就是落城的人,但他又迟迟不肯与我摊牌,说是谨慎吧,可他每次出现都在众目睽睽处下,实在透着一股怪异,总之我说不清楚。真不知道是敌是友。”
“那我们该怎么办?”
“随遇而安。——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死士的事。”青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平静无澜的池塘,似是自言自语,“我们只有,孤注一掷。”
沐雨受伤,半月后陪同青溪去落城的是另一个侍女墨鸿。一路上,墨鸿显得很兴奋,不停地掀着窗帘。
“你不如把帘子扯了吧。”青溪终于忍不住频率极高的明暗变化,开口说道。
墨鸿正要掀帘的手蓦地顿住。她回过身来坐定,低低地说道:“墨鸿好久没出来了,开心嘛。您每次出去都只带沐雨,其他丫环都没这个机会……”
“那你是说我偏心咯?”
“墨鸿不敢。”
青溪看她低着头,眼中露着嗔怪,嘴里却道不敢,不禁觉得好笑。
“你们要是有沐雨一半的贴心聪慧,我就天天轮流带你们出来玩儿。”
墨鸿一听“贴心聪慧”这四个字,明白姚府上下所有下人没有一个能及沐雨一半,便哑了口乖乖坐着。
半晌,墨鸿实在忍不住,又开口道:“小姐,你说为什么谷家小姐不和我们同乘一车?这车这么大。”说着,她抚了抚两边空出来的锦垫。
“想知道?那你下车去问她吧。”
墨鸿低声道:“那算了。”
没过一会儿,墨鸿又说道:“听说落城三王子是个人见人爱、鸟见鸟栽的美男子,小姐你说,这是真的吗?”
青溪“噗”的一下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形容?——你想看,到了落城有的是时间。”
“诶我还听说准王子妃白若雪人如其名,美得跟白雪似的,人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天造地设?青溪心里冷笑,世人只会看表面,天造的地设的,有谁问过人想的?
“小姐……”
“停口。”这一次青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累了,想睡会儿,你别说话。”
青溪闭上眼睛,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再听墨鸿这个话痨子絮叨。
突然,马车一颠,青溪和墨鸿双双朝前倒去。
立马睁开眼睛的青溪见墨鸿就要跌出马车,一把将她扯过。两人最终跌坐在车内。
“谢……谢谢小姐……”惊魂甫定的墨鸿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感谢青溪。
驾车的人掀开门帘,对二人招手,示意她们下去。
“怎么了?”青溪下车站定,问道。
“马车坏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了。”
“那怎么办?”墨鸿一脸焦急道,“总不能叫城主他们等吧?”
那人弓着身子,迟疑着开口:“不如……请姚小姐过去同谷小姐共乘一辆?”
青溪略一思索,微点了下头,对那人道:“你去跟谷小姐知会一声,我们随后就来。”
驾车人小跑到前面谷音的马车旁,颔首低眉地说了几句,转身向青溪跑来。
“姚小姐……谷小姐她说……她……她不愿意……”
“她……”墨鸿的脸微微涨红,又想到自己方才问为何不共乘一辆时青溪的反应,不觉怒气上浮,正欲开口打抱不平,青溪却抢过了她的话。
“我去同她说。墨鸿,跟着。”
青溪与墨鸿一前一后来到谷音的马车前。青溪一言不发,掀开了窗帘。
“我都说不要了你还……”谷音偏过头,一看见青溪那张微笑的脸,话便哽在了喉间。
“谷音姐姐,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坐这儿,二是我去……”青溪扭头指了指前方,笑意更浓,“流哥哥骑的马上。”
谷音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往一旁挪了挪身子,旁边的侍女霓芳也挨着谷音挪向一侧。青溪见状,唇角勾起笑意,拉着墨鸿坐进了马车。
偌大的马车坐四个人绰绰有余,但这几个人却感到空间逼仄,原因是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青溪和谷音分坐于两侧,勾起帘子各自望向窗外。中间的墨鸿和霓芳则直视淡红的门帘,直到眼睛盯得酸了,偶一侧头,四目交接,霓芳的眼中露出敌意,墨鸿则还以不屑。霓芳不甘示弱,微吐舌头,墨鸿一见,伸出两个手指,佯作剪舌头状。霓芳无声冷哼,撇过头去,墨鸿则撅着嘴吐了个消音的“切”,也扭了过头。通过刚才青溪在马车外的一番话,墨鸿也大概了解到谷音对她家小姐的敌意及其原因,此刻真是“护主心切”。
两位主子都感到身后丫环静默的对峙,却只当不知道,兀自“欣赏”着外面的风景。
“休息片刻!”前方传来一声命令,青溪身躯轻颤,这是未寒的声音。
此次前往落城,未寒也跟了来。众所周知,秋城武功最高强的当属莫遗恨莫大将军,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莫未寒少说也在前五之列。秋城城主出行,必得有武功高强之人随行,莫将军手握重兵,在这种时候必须严守城池,以防有人趁虚而入,护行的重任自然落到了他的儿子身上。莫未寒当年随莫竹衣进入章华殿,名义上是那儿的守卫,实际上这是个活差,大王子宫殿里高手如云,多他不多,少他不少。调他随行,也在情理之中,外界并无猜疑。然而青溪暗忖,此番安排,必有深意,至于深意为何,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一行人已经坐在了茶楼里。
“一会儿就该出城了,小姐,你开心吗?”墨鸿一离开那个让人喘不过气的车厢就又活跃起来。
“嗯。”青溪轻轻地应了一声。
“小姐喝茶。”墨鸿倒了杯茶递给青溪,口中却没有停,“小姐最喜碧螺春,商大公子恰好点了这个呢。”
墨鸿故意加重音的“恰好”引起了一旁谷音的不悦。
“流哥哥,我不爱喝这个。”谷音调转目光,用娇嗔的语气对商流说。
“你想喝什么自己点吧。”说完,商流喝了一口茶。
“你帮我点,你知道我爱喝什么的。”谷音的眼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渴盼。
墨鸿抬眼看了眼青溪,只见她细细闻着茶香,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小二,来壶白开水。”商流放下杯子,叫了一声。
墨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谷音白嫩的脸渐渐浮起黑云,正要发作,却听见商流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看这里的茶叶不怎么样,谷音你肠胃不好,喝陌生的茶怕会伤了身体,还是白开水安全些。”
谷音脸上的黑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墨鸿那一声无礼的笑她也不放在眼里了,只得意地看了眼青溪。青溪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呷了口茶,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好茶” 。
氛围瞬间冷了下来。商流难掩眼中的笑意,他一直等着看青溪如何应对谷音的挑衅,没想到她只用了两个字就掠去了谷音所有的得意。
“白开水来——”小二满脸的笑意和喉底的热情瞬间被这一桌冰冷的气氛浇灭,他轻放下水壶,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青溪觉得这样的对峙真是无聊,首先打破了沉默,将自己眼前的一盘花生推到谷音面前,换上柔和的表情说道:“谷音姐姐吃花生吧。小的时候我们总是比谁找到的三截花生多,结果每次都是泉哥哥赢,因为他老是偷偷把流哥哥的拨走。你还记得吗?”
一提起往事,谷音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是啊,小时候的他们天真无邪,形影不离,如今她却为争风吃醋搞得大家不开心,自己也觉得无趣。好吧,暂时和解。
谷音抓了一把花生,放到青溪面前,又抓了一把放到商流面前,说道:“有些东西无法与人分享,但是有些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才好。”
一瞬间,青溪有些喜欢这个刁钻的大小姐。只可惜,对于她说的有些东西她只是想利用,有些东西她不是那个可以分享的人。
回到车上,四人又开始起先的沉默。暂时的和解并没有带来后续的和平。
此刻青溪脑中想的却是留在秋城的沐雨。自从沐雨独自处理好她被嫁祸之事,青溪便对她的办事能力很是放心,所以她才会用了一招苦肉计,一来可以掩饰沐雨受伤的事,二来沐雨可以理所当然地留在秋城,在青溪不在时继续行动。
而沐雨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将她所打探到的关于死士的消息全数辗转告知秋不输,二是离间秋不输与姚弘远,让秋不输以为,姚弘远谋反之心坚定,那批死士绝不可能被收于秋不输手下,让姚弘远坚信,即使放弃初衷,将死士献给秋不输,但因为他有过谋反之心,秋不输就算不杀他,因了那份猜忌,今后也不会再重用他。
最终目的是借刀杀人。
如果照落黍离的计划,秋城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场宫廷政变势必会以双方死伤甚多,而秋不输最终取胜作结。如今青溪只将希望寄托于沐雨,让一切跳过那场血雨腥风,早早结束。只要达到当初落黍离的要求,她想救的那几千条人命,就算是奖励吧。
只是,沐雨一个人……青溪担心的不是她做不到,而是怕她会用命去做。她当初答应过她,一定护她周全,可如今她却让她一个人……青溪晃了晃脑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她们别无选择。她在秋城行动,她在落城拖住商流,必要时,以他牵制商道止,要知道,所有人里,最让人摸不准、猜不透的就是商道止。如果他倒戈,事半功倍;如果他执迷,功亏一篑。而他的软肋,就是这个大儿子。
想着想着,青溪昏昏沉沉地睡去。梦中,她看见了房前的那棵碧桃树,看见了那方为防止她逃跑而从瓦制变成了木制的房顶,看见了那个前一瞬大叫着“虫子”、下一瞬就对着她傻笑的鹊枝,看见了板着脸佯装要打她的戚叔叔,看见了往脸上贴胡子、把脸抹黑,带她偷溜去秋城的戚哥哥,看见了跺着脚、指着她大喊“丑丫头”的落弦帛,还看见了……半脸疤痕的自己——那是幼时的她。
原来,她来落城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在心底里,她想家,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