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青花（CP：燕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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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头七一过，燕青打开窑门。
已经过一次烧制，在胚体上绘得纹饰，刷透明釉，需得再入一次窑方可制成。
做的是一只瓶。
主人生前最爱美瓷，尤喜亲制，故在家中开了私窑，专门用来制瓷。
待到身后，两袖清风，只余大小不一琳琅满目各色瓷器摆件，多少人以千金来换，燕青亦不允。
主人放了“精魂”在那些瓷瓶瓷碗当中，什么人也不能将之带走。
燕青自幼便在卢俊义跟前，略大一些就随他进出烧瓷的窑。
烧制瓷器是复杂繁琐的事情，一道道工序都要特别仔细，往往一个闪失便是前功尽弃。
幸好他生来聪明，资禀出众，又真心爱瓷，学得勤勉，后来熟练程度已远在主人之上。
卢俊义却笑道：“小乙果然从不叫人失望，你这烧瓷的手艺已可说是在许多名匠之上了。只是若要登峰造极，还欠了些东西。你可知欠缺的是什么？”
“小乙愚钝，烦请主人指点。”
卢俊义用手按在腰肾处只是笑。观之面色憔悴，显然已是病入膏肓。
卢俊义死在坐船出游的路上。死时毒侵肾脏。
暴毙。
他并无子嗣，死后家奴散尽，只有义子燕青为其守灵。
燕青戴重孝。
并不至哀伤得食不下咽，只是寂寞。
便做了那尊大瓶。
他在瓶身上描绘了九条龙。九龙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便是宫中的画匠见了，也要赞一声巧夺天工。
待明日再入窑一回，便烧得了。
燕青搁下笔，枕在自己的臂膊上睡过去。
风自窗隙间吹进来，熄灭了一灯如豆。
……
燕青醒来，对着面前赤裸上身睡得酣香的少年，说不出话。
直到那少年自己醒来，揉着眼睛伸着懒腰。
那拉直的腰线美不胜收。推开卷曲的长发，在那年轻而有活力的皮肤之上，九纹龙蠢蠢欲动，几欲透体而出。
少年有双大眼睛，好看得叫人吃惊。他笑起来，简直是谪仙般的人物。
“主人！”
燕青一愣，道：“不是主人。”
“咦，那……”
“是哥哥。”
少年莞尔：“那就是小乙哥哥？”
“是。”他什么都知道。“你呢？你又叫什么？”
“我？我是小九。”
太讨人喜欢，连燕青那样精致人物都神为之夺。
小九托着下巴看着他：“小乙哥哥，我肚子饿了。”
“谢谢小乙哥哥赐给小九这身好纹绣。”
燕青摇一摇头：“你不知我主人手艺之精妙，那才当真是鬼斧神工。”
又说：“你可真性急，都等不得烧制完成。”
小九把下巴放在桌面上，咬着酒杯边沿，苦着脸道：“你不知道，那窑里苦热，我不喜欢。”
燕青为他斟酒，教诲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人上人，是当官吗？小九怕做不成人上人啦。”
他咯咯笑着的时候真是好看。尤其那一双大眼睛，燕青看了又看，十分喜欢。
——主人，你说的那一点欠缺，小乙似乎明白了。
小九年纪轻，顽皮得很，偶尔与人打架，蹭花了釉回来。燕青哭笑不得，嘱他爱惜身体。那一个应得好好，第二天又去与人厮打，乐此不疲。
燕青怕他吃亏，无奈之下教他小厮扑护体。又请师傅来教他习棍棒，总算再鲜见他挂彩。
只是有一次小九一夜未归，燕青心急如焚。天蒙蒙亮才见他回来，衣衫褴褛，露出一身夺目的好花绣。略微灰头土脸，仔细拉过来看看又不见有伤。
小九笑嘻嘻道：“哥哥不要担心，小九只是去教训了几个泼皮无赖。”
“如何这么晚回来？”
“我与那几个泼皮交手，他们不敌，便回去找人，不一会儿拉帮结伙来了好些个人。我想起小乙哥哥说过的话，不曾逞强，在林子里找个地方躲了一夜才回来。这衣裳都是叫树枝子给划破的。”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擦洗一下身体就过来吃饭。”
“好！”
燕青看着那个无忧无虑的背影，心头有一丝阴影掠过。
卢府遭抄家那一日燕青才知，那日被小九教训的人，竟是当朝太师之甥的几个仆从。
燕青心明眼亮，知道为着几个小小仆从如此兴师动众绝非常理：太师好附庸风雅，早惦记着主人的珍藏，几番索要未果，才下了毒手，在御赐的酒膳里下了水银。
家中的一应物件，大半被劫掠，少半毁弃。
燕青极力压制着几次三番想要冲出去的小九。想着，器物终归是器物，“人”还在，便好。
但有人半路杀出！
那道士在卢府四处走走念念，末了禀告太师：卢府尤有逾百年的珍惜藏品！
便再着人搜寻，掘地三尺，遍寻不着。
道士拈须：“小道已算出，那物什乃是一只瓶，且就藏在此间！”
仍是无果。太师大怒，欲取燕青二人性命。
那道士阴测测：“太师息怒，且将此二人交给小道，要不了七七四十九日，定叫他交代宝瓶下落！”
“好热，小乙哥哥你不热吗？”
燕青用手拨开小九被汗水濡湿后贴在前额的头发，道：“这丹炉比家中那口窑如何？”
“怕是要更热呢。”
燕青将他揽过来，刷过透明釉的身体被高温灼得火烫。
“且再忍耐些时日。”
小九疲倦地与他相偎。
六六三十六日。
“哥哥……好热，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细碎的爆裂声。
燕青吻他的额头。看得见表皮之下，随着那细微声响，隐隐浮现冰裂的痕迹。
开片。
四十九日时，丹炉外却没有了人声。
原来那道士因妖言惑众迷惑圣听，已被处以极刑。
“哥哥，小九受不了了……小九要出去……至少，也要送哥哥出去……”
燕青也早已脱力，根本拉不住灼热如一团火焰的小九。
小九摇晃着站起来，嫣然一笑。
“小九……谢哥哥恩情，来世愿与哥哥死生相随！”
一抱拳，向着炉门撞将上去！
丹炉翻倒。
凉风卷入，炉内散落成万片的碎瓷遇冷，颜色沉降下来。
渐成一种极艳的发色！
——白底之上的蓝色纹饰，须爪清晰可辨，纤毫毕现。即使是残龙，仍仿佛龙翔天外，声动九霄！
燕青拾起一片瓷。
“主人请看，小乙已可烧制出不逊于主人的好瓷。”
他扶起丹炉，重燃烈焰，然后从内部将炉门闭锁。
做完这些事，他褪下衣衫。
露出花团锦簇遍体纹绣。
“如今我欲以相同材料修复九纹龙，成就不世珍品！”
只需下一个七七四十九日。又甚或九九八十一日。
纵是百年，千年，我亦等得。
等待下一个来世，与你死生相随！
……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侬词》
-燕史篇end-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青花（CP：燕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