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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离情常是迢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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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公!……”青蓝一路呼唤一路飞奔,终于来到了鹤秋生的病榻前。
“来了来了!相爷终于来了!”
鹤秋生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本已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但一听是自己最疼的外孙女来了,突然便圆睁着眼,向半空中伸出了手,嘴唇颤动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先生!”楠首先迎了上来。
“臣参见陛下!”
青蓝飞快对楠说着,眼睛却直往鹤秋生的病床上瞟。而楠也不加寒暄,直接便将她牵到了鹤秋生的面前。
“无须多礼!快来瞧瞧太师的病情才是正事!”
楠以前虽曾因鹤秋生独揽朝政对他心存怨怼,但毕竟骨肉至亲,他从小便没了爹娘,还是身为外祖父的鹤秋生关怀照拂了他这许多年。如今外祖父弥留之际,他心里哪还记得那些陈年旧事,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老爷子的病医好,让他再活蹦乱跳个几年,好看看他曾经认为最不争气的外孙,是如何成为一个经天纬地的好皇帝的。
“御医们都瞧过了么?”
她心急如焚地问,只见在场的所有御医都不答话,只是面露愧色地摇摇头。
鹤秋生的小女儿如今贵为太后的鹤雪馥坐在床边,只是一个劲儿的拿手帕掖着眼泪。此时见青蓝来了,急忙上来拽住她的衣袖。
“青儿,你快救救太师,快救救他啊!……”
青蓝眉头一皱。
“让我看看!”
把脉——
青蓝本来皱得紧紧的眉心缓缓舒展了,他轻轻放下了外公的手。
“怎么样?怎么样?”楠和雪馥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先生是得道高人,太师微染小恙,只要先生肯施治,便一定能药到病除吧?”
青蓝面无表情地看了楠一眼,那黯淡无光的眼神令他心中一沉。
“不用了……老臣的病老臣自己知道,上天要收走臣这条老命,就算是仙丹也无力回天……”鹤秋生气息奄奄地道,“陛下,老臣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太师,什么请求,你说!朕一定都答应你!”楠眼含热泪,情意切切地握住了鹤秋生的手。
“子虚……吴桐……留下……老臣还有话……跟他们说……”
“先生和吴桐?”楠莫名一愣,看了看鹤秋生点名留下的二人,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母后,思忖后道,“既然太师指名要你们留下,你们就留下来陪着他吧……”
他有些哀戚地说,末了又道:
“好好陪他,可别辜负了……”
一言未尽,楠领着一屋子的人在吴桐的恭送礼中出了门去。
***
“外公。”青蓝在鹤秋生枕畔轻轻唤着,目光中暗含怜悯。
“青儿,外公能在咽气之前见你一面,总算上天待我不薄……”鹤秋生强笑着对青蓝道。
“呸呸呸!”青蓝明明红了眼眶,却还是强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佯装责备地道,“外公真是病糊涂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这点小病,只要按时用药,过不了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呵呵呵……孩子呀,外公知道你聪敏孝顺,可外公也知道你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才没有,外公的寿数还长着呢,怎么会……”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青蓝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乖孩子,不哭,哭什么……”鹤秋生宽言安慰道,“谁都有这么一天,你这个样子,让外公怎么能够放心地去呢?……”
“不要胡说了,外公,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呜呜……”青蓝哭了出来。
“青蓝,先别哭了。”吴桐靠过来搀着青蓝道,“老师把我们留下来,一定是有话对我们说,我们先安静听他说好不好?”
“嗯!”青蓝如梦方醒地点点头。
“青儿……”鹤秋生用尽全力握住了床边青蓝的手。
“外公,青蓝在这儿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青蓝一定都为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青儿……外公没有多少时间了,下面的话你好好记住,务必按外公说的去办……”
“是!外公,青蓝一定照你的话做。”
“外公得病以来,你入朝为相接掌中书省事务,尽心尽力,诸事得宜,外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外公去后,不能再帮你出谋划策,万事你要多跟好弈商量,多跟朝中老臣商量,皇帝年轻浮躁,你不可由着他性子胡来……”
“是……”
“这几年,外公观皇帝的体虚之症竟全无好转的迹象,大皇子业已成年,储君当立则立,你不必顾虑重重,朝廷上外公都替你安排好了,不会再有人反对……”
“外公……谢谢你一番苦心……”
“你这孩子命苦,打小就孤苦伶仃的,这都是外公的错,外公有愧于你爹娘,更有愧于你……”鹤秋生强撑着一口气道,“从今往后,外公不能在你身边了,你要好自为之……”
“青蓝知道,外公放心,青蓝会照顾好自己。”青蓝忍着泪水道,“倒是外公,辛苦了一辈子,这才没享几天福就……”
“呵呵,傻孩子……外公这一生受过别人没受过罪,吃过别人没吃过的苦,也有过别人没有的尊荣,临死之前还能有你这么一个乖巧的外孙女送终,够了……真的够了……外公知足了……”
“外公……”
“若真的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那就只有你了……”
“老师,您放心,学生一定会照顾好青蓝的。”吴桐上前信誓旦旦地说。
“好弈……”鹤秋生口气沉重地说,“你是老夫这辈子最为得意的门生……”
“老师……”吴桐的眼眶也湿润了,上前毕恭毕敬地聆训。
“老夫此生识人虽多,却少见及得上你的……如今老夫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老夫这个还未出阁的外孙女……”鹤秋生诚恳而痛心地道,“她聪慧过人,却性格执拗,从小没得到老夫的照料,如今身为一国之相,高处不胜寒,肯定招致了不少祸事,老夫也无法替她抵挡了……你们早有婚约,现在我正式把她托付于你,今后你一定要多帮她,做她的双手,做她的耳目,做她的倚仗,不要……不要……”
“是,是,老师,您切莫着急,慢慢说,学生都记着呢。”吴桐生怕鹤秋生一口气接不上来,急忙劝道。
“……不要让她受任何委屈,不然……不然就算九泉之下……老夫也放心不下……”
“是,老师,学生知道了。”吴桐带着哭腔保证道,“学生定不辱命,这一生都珍重她敬爱她,好好地保护她,决不辜负老师的嘱托……”
“嗯……好……好孩子……那老夫……就放心了……”
鹤秋生说着,渐渐合上了双眼。
“老师!……老师!——”吴桐发出了悲切的大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楠破门而入。
“太师他……”青蓝怔怔地放下鹤秋生的手,“宾天了。”
“什么?……”楠呆若木鸡,怔怔地后退几步。
雪馥惊厥一下,昏了过去。
“母后!母后!……”
房中一片痛哭鸣泣之声。
***
“到底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木年满腹牢骚地抱怨着,因为太久没进食她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这里又黑又冷,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少个时辰……”
“糟了!她不会是根本就把我们忘了吧?!”木年突然大惊小怪地道。
“那时宫外有人禀报,说是‘不好了!’,究竟是什么‘不好了’?又是怎样一个‘不好’法?……”云扬背靠着墙盘坐,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喂!你还在叽里咕噜个什么呀?还不快想想办法出去!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要是她成心把我们关在这里饿死怎么办?!”
“你成天叽叽喳喳地烦不烦啊?!”云扬十分不耐烦地道,“肚子饿了还不消停点儿!”
“你!……”
木年被云扬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想法儿寻他的不是,却听暗室里有了什么声响。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点燃了墙上的蜡烛。
“是你!你可算来了!”木年一见来人是青蓝,急忙迎上去发难,“你把我们关在这里这么久,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说什么呢?!”云扬一把拉开木年,“你怎可对先生如此无礼?!”
他转过头来,又问青蓝道:
“先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木年恨恨地一甩手,“没出息!”
“太师宾天了。”青蓝淡淡地道。
“什么?……”
“太师他……”
云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惊,半晌才反应过来。
“那……属下可以帮先生做些什么?”
青蓝并不看云扬,而是走向他身后的木年。
“你说对了,本座就是想杀你灭口。”
“你你你!——好啊!”木年终于抓住把柄,赶忙向云扬撒娇,“你听听!这可是她自己说的,她要杀我灭口!”
“木年,别胡闹!先生他是开玩笑吓唬你呢!……”
云扬话音未落,青蓝便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我不是在说笑。”
“先生?……”云扬十分莫名。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木年也是有点被她冷冰冰的模样骇住了,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地神气,“你问的什么废话?我当然想活了!”
“我可以不杀你。”她沉着嗓子说,“但你须答应我,永不将我是女子这件事告诉他人知晓。”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木年十分倔强地一口回绝了,“我乔木年虽是女子,可也有骨气。纵使你以性命相威胁,我也不可能助纣为虐!”
“你有骨气,我也有。”青蓝强硬地驳斥道,“我虽身为女子,却也有自己的抱负和原则。我涉足人世不过是为了完成很久以前对皇上许下的一个承诺,而现在这个承诺已经完成了大半,我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所以我决不能让你破坏了我的计划……”
“我!……”
“你放心,皇上早就知道我的女子身份,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不会害任何人,只要你不泄露我的秘密破坏我的计划,我不但不会杀你,还能让你如愿以偿当上名留史册的女官,洗刷掉你父亲因贪墨而伏诛的污名。”
“……什么?”木年亦惊亦喜,“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云扬一听势头不对,急忙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姑娘家不好好钻研厨艺女红,成天想什么当官?先生,你可不能由着她胡闹!”
“云扬,你说女子当官便是胡闹,那本座呢?本座如今身为当朝一品宰相,也是胡闹咯?”
“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希望……”云扬拼命解释。
而青蓝却并不理会,她郑重地问木年道:
“你可愿意?”
“成交!”木年瞪大了坚定的双眼,“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再骗我,就别怪我把你的丑事宣扬得天、下、皆、知!……哼!”
“唉……”云扬在一旁直叹气。
“你呢?”青蓝转过头来问云扬,“你可也看不惯我以女子身份为官?”
“先生说的哪里话!”云扬闻言立马辩解道,“先生对我家有救命之恩,又对我有知遇之恩,云扬……唉!”
他急得口不择言,面红耳赤,唯恐自己解释不清,索性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云扬嘴笨不会说话,唯有一拜表明心志!”
“快起来!”青蓝抬手将他扶住,“本座本就从未疑过你,你又何苦来?你为人正直又肯吃苦,此前中了毒箭剜肉疗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军士们都对你心悦诚服。你是统帅之才,从今往后,只要努力办差,将来的前程定然无可限量!”
“谢先生!……”
云扬起身时,眼中分明有盈盈泪光。
“哼……”木年不服气地嘟着嘴,“有什么了不起,你做得到的,木年一样也做得到!”
“那你就试试啊!”
云扬得意地拿指骨蹭了蹭鼻子,他本就不经夸,如今听了青蓝的称赞,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
“你!……得意忘形!”
“好了,不要吵了。太师过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快走吧。”
青蓝说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