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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1.受罚(1) ...

  •   影渺微寒,天际间灰白的流云缓缓舞动,苻漪披着雪白大氅,站在廊前不动,楞楞地望着雪片纷扬而落,轻于柳絮重于霜……

      「姐姐,天寒凉,还是进屋吧。」扬羽走到她身侧,忧心说道。

      苻漪调侃一笑道:「扬羽一直操心这操心那,小心老得快哦!」她拽了拽衣角,转身进屋,「放心啦,姐姐伤好的差不多,再不动就长蘑菇了。」

      她拿着发簪挑开灯芯,火光忽而转亮,将她苍白的病容映得红润。她悠悠叹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晓得……小颜怎么样了?她已经好久没回来。」

      纵然小颜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她,她依然会担心,因为几乎没有小颜的消息,如同一缕清烟消逝于世。

      扬羽眸光闪了闪,恢复甜甜的笑容,「姐姐不必担心,颜姑娘她认为对不起姐姐,为了忏悔,她放弃封嫔的机会,自愿到宫外的佛寺,半生青灯古佛,剪却三千烦恼丝。」

      苻漪阖上羽剪,沉吟了会,终于抿唇微笑,「这样……也好。」

      「碰!」门应声而开,接着是皮靴重重踩在方砖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凑,听得出来人的急性子。

      「喂,女人!」绍德旋风般闪进内室,全然没半点礼仪规范,「本殿下来探病了!」

      绍德小小的身子抱了一堆的补品,豪迈地朝桌上一放。

      苻漪嘴角抽搐了会,「怎么又带了一堆,殿下您想让我开一间药铺吗?」说完她的视线还特地飘向屋中一角──堆积成山的补品。

      「你这女人……」绍德咬牙切齿,「哼,本殿下真是好心没好报!」

      「呵呵……咳……」苻漪想笑,却又是一阵沙哑的咳嗽。她虽是及时解毒,但先前在井底长时间受寒,遗留的病状尚未复原。

      绍德不禁眼眶泛红,和高洋相似的眸子染上泪光。

      苻漪戏谑笑道:「殿下莫不是为奴婢……伤心得想哭了?」

      「才不是!」绍德立马回驳,嘴硬道:「本殿下只是……只是因为沙子跑进眼睛了!」

      苻漪唇角微微上扬。

      沙子跑进眼睛……理由很俗滥、很白痴,却在她心中泛起暖意,如同窗外那灰云间隙透下的阳光,徐徐的、一丝一丝的温暖着……

      绍德如往常,摆着傲娇的姿态在她这儿磨了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回去。

      绍德走后,又有一小太监送来一批补品,没有署名。苻漪知晓是谁送的,就是那一日将她从死地救上来的……孝瓘。

      只不过,孝瓘从未来探病。

      毕竟……隔了一道弒母之仇的鸿沟,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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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得浮生半日闲。

      苻漪现下就是这么个境况。

      不过病好之后,她又不安份了,完全忘却先前血淋淋的教训,总想乔装往外跑。

      苻漪自从得知李祖娥的身分,漂浮无定的心坚定下来,她想,或许让历史回归正轨,她就能魂回现代,所以,她必得爬上后宫女人最崇高的位置──皇后;当然,若是失败,就会永远被禁锢在高洋那样疯狂的君主身边,惊心胆颤。

      从扬羽眼皮下钻了空,她一溜烟就出了屋,身上是小宦官的服装,腰间塞了许多棉团,像一个圆圆的小胖子,脸上的伪装是她最擅长的──一字眉。

      低着头走在青石板上,此时不过卯时,但宫里熙熙攘攘,皆是上早朝的官员。

      几名青衣小厮聚一块儿,不做事却唧唧喳喳讨论着什么,苻漪鬼魂似的凑到他们身后。

      「怎么办,阿鲁病得严重,怕是无法进朝堂服侍了。」一小厮忧心道。

      「我行的!」一名小厮道。他脸色严重发白,但异常固执,「如果缺席,让主子生气,可能会被扫地出门。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娘和弟妹们都等着我养啊!」

      「可是……河间王爷是多么高傲的主子,你这样也无法好好服侍,他一生气还是赶你出门呀。」

      「那我该怎么办……」阿鲁垂头丧气,几乎哭出来。

      「我帮你!」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明亮的声音,将那群小厮吓了一大跳,以为偷懒被人抓到,转过身看都不看就呼啦跪倒一片。

      「喂喂,有必要感动到跪下来么,我可受不起啊……」苻漪尴尬地搔了搔头。唉,这难道就是所谓奴性么?下跪都变成反射动作。

      小厮们发觉这不是管事的人,纷纷站起身,第一眼入目竟是一颗圆滚滚的肚子,再向上看,全都脸部抽搐,只见一道又浓又黑的眉毛连成一线,像毛毛虫横踞在上……

      一个人试探地开口:「请问小公公您刚才的话……」

      「噢,只要我代替阿鲁入朝堂当仆从,一切就迎刃而解啦!」苻漪下颚微扬,自信满满的。

      阿鲁不放心道:「但……您确定能胜任吗?这朝廷上做事多少眼睛在看,一不小心会……」

      「停!」苻漪打断他。「阿鲁,你不信任我吗,我可是人称万事圆滑的常愿公公欸,还是你想丢了这工作?别不识好歹。」她隐含威胁道。

      「对不住、对不住……」阿鲁连忙陪罪,低声下气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就这样,苻漪与阿鲁交换了衣裳,跟着其他小厮前往朝会地点──昭阳殿。

      遥遥一见昭阳殿,气势磅礡,立于阳光下,万丈金光。以文石砌成的台基高达九尺,周回列着七十二根朱漆柱子,底座雕凿着莲瓣纹样。

      跟着众人伫立在阶梯旁等候,直到那名身穿绛红朝服的少年到来,才尾随河间王这主子走上白石阶梯。

      看着孝琬趾高气昂走在前方,高冠华服,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苻漪心生不爽。哼,头抬得这么高,连路都不看,等等就不要跌倒!

      在她诅咒完没多久,高孝琬马上就迾趄了一下,差一点摔成狗啃泥。

      哈哈,大快人心啊!苻漪忍不住摀唇,拼命忍笑,高孝琬似有所觉回头怒瞪一眼,苻漪迅速恢复低眉顺目的卑微模样。

      步完所有台阶,来到殿门外一片方砖地面,在东西方各有一座长廊,廊上皆置楼,司乐的宫人穿着宽大的淡蓝袍服,抱着乐器,徐徐登上楼,行走间,衣带缓摆,飘逸若天上仙人。

      继续往殿门内行走,苻漪借着空档,观望外观,见外墙绘着东汉二十八将,梁拱间刻着奇禽异兽,或蹲或距,或腾逐往来,而椽首悬着冬日才施的蜀锦帐。

      一入殿门,里头官员依着官阶次序排开。在胡风盛行的北朝,朝廷上无论文官武官几乎都身着裤折服,腰间系着蹀蹛带,朝堂上几乎一片绛红色,只有低阶职位的穿著玄色、青色等裤折。

      高孝琬依阶入位,苻漪跟着小厮们垂首站到高孝琬后方。

      周围环着远游冠服的诸侯王们,苻漪张望了下,发现高湛及高孝瑜都在不远处,连忙低下头深怕被认出来,毕竟那两人可不像孝琬粗神经,敏锐得跟什么一样。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她顿时僵硬不动。

      那人见她没反应,只是轻笑,清朗若明月出天山,「无须紧张,只是见你面生,莫不是新来的?」

      苻漪却是更把头低下去,恨不得埋进土中。

      为什么这节骨眼,孝瓘会出现?如果被发现她混入朝堂,女子干政的罪名就要扣在她头上了。

      但是一直不回应,也会被瞧出端倪的,怎么办呢?

      这时,高孝琬注意到他的宝贝四弟,回过身直直走来,一掌拍在高孝瓘略显纤瘦的背上,「四弟,果然只有你才会关心这些下人。」他跟着将目光落在苻漪身上,「主子问话你怎么都不应呢,忒无礼了!」

      苻漪垂首请罪,声线压低,「奴才该死。」

      「三哥别太严厉,他新来无知罢。」

      高孝琬闻言作罢,与高孝瓘并肩走至前方。

      苻漪松了口气,耳畔听闻其他小厮的谈话。「四公子还是一样,待下人体贴,能服侍到四公子也是有幸。」

      「可四公子的身分……不若兄长们那么高……」

      这句话像是微刺,混在空气里,随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难以察觉的麻痹。她仰起头,视线飘过人群,静静落在那名清俊隽秀的少年身上。

      依然是一袭冰蓝色绸衣,冰蓝如天山瑶池中沉浮的碎冰那般高华清雅,在一片绛红色朝服中,高蹈出尘。他的身后竟没半个仆从,就那么只身一人独立。

      身为文襄皇帝的儿子,也算是齐国堂堂王子,但他却低调得如此安然,如此令人心疼……

      仿佛整个红尘俗世与他隔绝。

      高孝瓘仿佛有所觉,轻轻一侧头,瞬间,四目相对。

      她茫然地望着那双清澈如湖水的眼睛,好像晃着朝烟夕岚,美好却虚幻得仿佛触手皆呈过眼云烟,直到那双眼涌起了些许震惊、不可思议,她才回过神来,将头深深埋下。

      糟了,不会被认出来了吧!她竟然被美色晃花了眼,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在这儿心思混乱间,另一头却射来一道视线,冷戾若河面破冰。

      高湛一身绯色绫罗袍,正低头放正芴板,发丝垂落,挡住他微侧的视线。

      不久,登楼的宫人纷纷奏乐,一撩一拨间,乐音如水散开,朝集大会开始。

      高洋身着天子专属的通天冠服,同是一身绛红色,惟有中衣外缘呈皂色。他从内殿步到上座,步履间微微蹒跚,带着宿醉后的颓态,原本健朗的五官变成执拗的锐利,近乎能割伤人。

      苻漪记得上一次见到高洋,高洋满脸意气风发,怀着一统天下的鸿鹄之志,可是今日一见,高洋比起先前所见都更为颓然癫狂,癫狂到令人心惊。

      高洋所谓的抱负理想,全然淹没于酒水。

      她不过大病一场醒来,整个朝堂陡然就风云变色。

      虽然如此,她仍有幸古代历史上朝会的盛况。

      皇帝临轩,百官列位,诏命仰听弦管,颁赉,侍从群臣皆称万岁。
      而太史长史唱讫,丝竹竞发,金石和鸣。

      依循北齐制度,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上只有天子戴着纱帽,其余的官员皆戴戎帽。

      高洋醉醺醺歪坐在椅榻上,心智不甚稳定。

      百官见状,上前汇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深怕一不小心怒触圣上。

      独独有一人,良心未泯,从百官中走出来,容貌端正,带着一股正气。他朝高洋一拜,规劝道:「皇上,您于上朝时酒态显露,失了身为帝王的仪德,无法端正自己的人,又如何能匡正天下。且您近日夜夜笙歌,背离君子行径,与泼皮无赖有何异呢?还请皇上正视自身。」

      高洋闻言,整张脸胀红,顿时暴跳如雷,他长剑直指那人,「呆子,你怎敢如此说朕!」

      原本微妙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底下百官的脸色惨白一片,暗自唏嘘。

      高孝琬低声啐了一句:「这裴谓之枉他是开府参军,也不会看脸色说话。」

      眼看那剑尖就要逼到裴谓之的喉颈,周遭文武百官如云密集,竟无人伸手相助。

      一名青衣小厮冲到了殿前,叩首一拜,「陛下,刀下留人!」

      高洋的剑颤了颤,转向那名青衣小厮,布满血丝的双眼眯成一线,「大胆奴才!你要为这呆子求情吗?」

      高孝琬抚了抚额,有晕倒的迹象。他焦躁如锅上蚂蚁,拿脚踢了踢苻漪,低声吼她:「你这蠢笨奴才!也像那裴谓之不会看脸色么,快滚回来!」

      苻漪似没感觉到有人踢她。她的心好像跟着那颤抖的剑锋发颤,理性不断拉扯着她回头,可是眼睁睁见着人在眼前丧命,她做不到。

      况且此时早已无法回头,行动已成事实,她好像能预见血淋淋的镜头了。

      心思拐了百转千回,她咬了咬牙,不卑不吭道:「不是的,奴才是想揭穿这个人的阴谋。」

      「阴谋?」

      「是的,这个人打算让您杀死他,好博取忠臣的名声流芳百世。」

      高洋忿忿将剑甩在砖地上,发出一声清响,转头怒视裴谓之,「哼!好个腐儒,朕偏不杀你,看你如何成名!」

      裴谓之抖着身子朝高洋拜了拜,退了下去。

      苻漪舒了口气,想着此事算是有惊无险。正要起身时,双腿抖擞得不听唤,怎样也无法动弹,她又气又急地拧了拧腿。

      起来啊!她心里呼着。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恐惧发怒的高洋么?那么她还要费尽心力得到皇后之位么?

      一直跪在殿堂上不动,已经有臣子投出疑惑的目光了。她索性用手借力一撑,人是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往后倒,侧边突然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支住她,向后一带。

      稳住了身子,她回头感激一笑,「多……」那谢字还没说完,她便僵住了笑容。

      高孝瓘静静地松开她,与她相望了一瞬。

      苻漪弯着身退回原位,脑海浮现孝瓘方才的眼神,那双黑眸里,猜不出任何情绪,幽深得仿佛要将人吸卷而入。

      无法看清,才让人心慌。

      高洋坐回榻上,漫不经心道:「太史令大人,朕闻你得一预言,上来说罢。」

      一个古稀老叟捻着花白胡须,慢慢踱出来,一身宽松长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道:「灭高家之人,身着黑衣。」

      「黑?」高洋迷惑地喃喃。

      底下众臣面面相觑,低声窃窃私语,猜测着古怪的预言。黑衣?谁穿黑衣?

      高洋很快打破这片碎语,「何物最黑?」

      左右侍从想了瞬,小心翼翼答道:「莫过漆。」

      高洋拧着眉,又陷入沉思,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漆,与七同音,莫不是说排行第七的……七哥么。」

      出言的人正是高湛。苻漪立刻看向高湛,高湛嘴角噙着笑,可眉眼冷戾如碎冰,她想起,当初高湛使计让她入宫时,也是这样神情。

      他这次阴谋的对象还是……自己的手足。

      高洋恍然一悟,眼神露出嗜血的残忍,抬起手,正要下命令。

      苻漪脑子一热,全是不能让高湛得意的想法,乱哄哄叫嚷一片,情绪冲破了理智,她再次冲上殿前,连跪礼都免了。

      转头瞪了一眼高湛,高湛明显震了一下,眼里流转着惊诧、愤怒,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她抬手一指太史令,「什么预言,有何根据?分明就是江湖术士胡言乱语。」接着毫不避讳直视醉醺醺的高洋,「周人军服多为黑色,若说穿黑衣者,也是指周人!」

      是的,历史上这乱世的尾端,便是由北周灭了北齐,完成北方的统一。

      这话方说完,底下臣子像炸了锅,议论纷纷,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尖着嗓子朝苻漪一喝:「你这奴才反了!怎对皇上大不敬!」

      高洋依然沉吟着不动。

      高孝瑜摇了摇头,对着高湛低声道:「之前保裴谓之那一番言令人惊艳,本以为这李姑娘聪明过人,没想到鲁莽至此。」

      东安郡王娄睿走上前,对高洋一道:「皇上,依这奴才话中意思,莫不是指我大齐将被那周人所灭,这是天大笑话,臣看这奴才定是心向周人的叛徒!」

      苻漪孤零零站在殿堂中央,众人视线如箭矢射在她身上,她在这古代如同飘摇的浮萍,没有任何势力,任何依靠,只有随大势沉浮。

      娄睿又道:「皇上,请立刻将这奴才惩处。」

      高洋双眼眯成一线,阴冷着声:「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两名高大的侍卫从殿柱后走出,胳膊像那熊臂般粗,上前架住了苻漪。她只觉得整条手臂像要被扭断,骨头发出咯嚓咯嚓的声响,身体好像凌空着,虚浮得踩不着地。

      二十大板!这一板下去她命也丢一半了吧,能撑的到二十么?

      目光迷茫环绕了遍偌大的殿堂,低微的小厮、英气勃勃的武官,斯文儒雅的文官、高高在上的高家宗室、癫狂靡醉的帝王……最后落在悬挂的帐幔上,那大鹰展翅的花纹,自由翱翔、无拘无束。

      在她将被拖下去时,身旁衣袂拂动,紧接着一个人跪了下来,他道:「圣上且慢。」

      苻漪楞了楞,转首看向那跪伏在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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