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醉》璃宮

19、07.突厥少年(2)

　　她吓得眯起眼，全身瑟瑟发抖，这一刀砍下会有多疼呢？还是还没感受到疼就一命呜呼了？

　　「锵！」一阵金属撞击声，在幽长的甬道回荡，显得阴森可布。

　　咦？没有预料中血肉撕裂的痛楚？她偷偷撑开眼皮一瞧，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少年，那少年手持一柄细剑，手腕一挑，不废气力地击落士兵手中的大刀。

　　在这帅气动作间，他广袖翩飞，枣红色的织绮晃过明艳的华光，露出一节白晰藕臂，仿若出产于北方瓷窑的白瓷，上了一层光洁动人的釉彩，在宫灯微弱火光下，闪着水晶般的光泽。

　　少年一头长发像丝绸般柔软顺滑，微微摇曳时，显露出白玉似的姣好脸容。

　　看清少年的脸，苻漪吃惊一叫：「孝瓘！」

　　另一头的士兵们同样诧异，这名剑术惊人的少年竟是高孝瓘，当年东魏时位高权重大将军高澄的第四子，也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啊，说来是皇族近亲了，只不过对于这四公子他们可没听过有剑术才华。

　　文襄帝高澄遗有六名儿子，他们这些士兵较常听闻就是大公子孝瑜和三公子孝琬，这两人在朝廷上官阶至高，年纪轻轻便封王，容貌遗传了文襄帝的美姿容，不过今日一见四公子便打破之前的认知，宫中传言四公子体弱如女子，母亲是卑贱的西域巫女，但看现在四公子拿剑的气势，铁铮铮的鲜卑好男儿啊！

　　不管怎说，此人身分高贵，讨好就是，想毕，士兵们用了恭敬的语气唤道：「高公子。」

　　这些士兵，脸色说便就变，看那一脸的谄媚呀！苻漪鄙夷地投去一眼。

　　高孝瓘依然将剑锋对着士兵们，望了下背后的苻漪，再将视线放回前方，问道：「交代清楚你们为何追杀这两人。」

　　他总是冰丝般清澈的声音，这回难得严厉起来，几分冰凌交击的寒栗，甚至有点刀锋触颈的危险。

　　苻漪开始懊悔先前看他长得像女人，就欺负他年纪小性情好，结果骨子里是狠角色啊，她真是捋虎须还不自知。

　　领头的士兵扯了扯腊肠似的唇，努力摆出笑容，结果就是表情更狰狞，「高公子，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假冒宫里娘娘的身分，妄图救出突厥俘虏，卑职差点也被唬住了，还好老天眷顾，让卑职识破这计俩，为大齐揪出这突厥派来的细作啊！」

　　高孝瓘皱了眉看着苻漪，「你是细作？」

　　「呸！怎么可能啊！你有看过行事这么高调的细作么？」她立刻反驳，激动到喷了高孝瓘一脸的口水。

　　虽然满脸的水珠，高孝瓘依然美得人神共愤。

　　苻漪没注意到其他人僵硬的表情，巴拉巴拉地说：「你们这些士兵光诬赖我，可你们呢？漠视皇上，对未审话的俘虏动用私刑，只为发泄平日压抑。」她说上瘾了，侧头对孝瓘继续说：「我只是看不过去，想阻止他们继续错下去，这才『不得已』假冒上位者身分，可谓善意的谎言啊！」

　　她按了按胸口，表示痛心疾首，理由愈发冠冕堂皇。

　　善意的谎言？

　　虽然在这时刻应保持严肃，高孝瓘还是不客气地「嗤」一声笑出来。

　　苻漪恨恨地磨了磨牙。

　　「说得好听，可你手边的突厥人该怎么解释？」士兵死活就是不放过她。

　　「李姑娘，留下这个少年吧。」高孝瓘无奈道。

　　苻漪坚决地摇头，再放少年回去，士兵恐怕会将今日之事转怒于少年，他只会被虐得更惨。而且她不想被环境影响，失去原本的自己，最终与宫廷中人无异，独善其身，漠视他人。

　　她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去，拉着少年头也不回的逃了。

　　「啊！她跑了！」士兵们忙欲追去。

　　这时，一把剑横在他们面前，剑身泛着月色般清冷的光辉。

　　「高公子，为何阻挠我们？」士兵们不解地吶道。

　　高孝瓘轻启形状优美的薄唇，平静无澜道：「给你们一个选择，忘了今日之事，否则，就别怪我了……」

　　宫殿外，苻漪和少年躲在桑树旁。为何不赶紧跑远而逗留在此，说来竟是她自己的问题，她这身对襟长衣虽美丽，但走起路来很碍事，刚才逃命时裙角被灯架勾破，绊了一跤，扭伤的脚踝肿痛不已，要奔跑是没办法了。

　　所以现下他们才会藏身树旁，静观局势。

　　「对不起哦，都怪我笨手笨脚，本来可以马上逃走的。」

　　「没关系，你其实没必要帮我。」少年回了微笑，这使他看起来符合原本的年龄，本该天真无邪的年龄。

　　「你不要那么悲观……」

　　「嘘──」

　　苻漪立刻收嘴，跟着少年往宫殿方向一看，从青石阶走下一个人，逆着光只见那人身姿颀秀，一头长发被晚霞染得一片红彤。

　　再见后头无其余人，更加确立这人是高孝瓘。

　　苻漪心头松口气，全然没了防备，一拐一拐地走出去。

　　还未接近，她感觉右手被一个力道扯住。

　　疑惑地朝后头一看，却见少年一脸戒备地盯着高孝瓘。

　　她这才发现，高孝瓘手里握着一把两吋宽长剑，浓稠的血液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滑落，溽红了底下干黄的杂草。

　　「你……」她突然感到喉咙干涸得难以说话，「就算我是你的杀母仇人，你也不能选在这时把我杀了。」

　　高孝瓘没有应她，默然地将剑入鞘。

　　还好，孝瓘不是那种被仇恨蒙蔽的孩子。她觉得今天一颗心不停地被吊起，然后放下，生命一直悬于一线。

　　「那几个士兵已被我解决了，你不用担心事情泄漏，好好想想如何安置这名突厥人吧。」高孝瓘撇开眼，望着远处霞红密布的天色缓缓沉淀成紫金色，几只大雁排成人字型飞过天际，满天的萧索。

　　解决？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咀嚼这话的意思。

　　也是，最能保守秘密的，莫过于死人了。

　　但是她依旧难以相信，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在现代也就正值花样青春的国中生，杀起人来竟这么毫不犹豫，也许身为皇室近亲的身分影响了孝瓘的生长环境。

　　可是……她无法想象……
　　宴会初见时，那名天山雪莲般出尘的少年，
　　被误认成美女时羞红了脸，青涩可爱的少年，
　　在她内疚间接杀害诸多女子时，像大漠中一缕春风，安慰她的少年，

　　竟会对于杀人这件事，熟练到几乎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