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无止境》诱惑红

33、潜悠

　　死？

　　他好像从出生到现在无一天不围绕这个字，天天在生与死间徘徊，左边生右边死，他只走过一条路，看来，今天老天是要改性儿，让他尝尝另一条路。

　　他倒是无所谓，不过临了还真想看看那些买了他的人最后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好容易选中一个筋骨奇佳的人，让他在全村都灭亡的时候一个人活了下来；好容易倾囊相受，让他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爬上来当了正四品的轻车都尉；好容易可以站在高处俯瞰人群，可以为他们所用的时候，偏偏就在这时候死了，他们是不是会悔不当初，后悔让他活下来。就好像处心积虑养了一支鸽，刚长肥想烤的时候却飞了，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他想到这儿就想笑，可惜，自己不能亲眼见了。

　　从刚参兵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厮杀，一个人拼搏，被几百号人围攻也不是没有过，被他穿成链的几百记首级也不是没拖过。

　　他的官从小到大，都是死人垫出来的。那么久，他早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命是自己都不会在乎的。

　　连命都不在乎的人，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流逝到了一定程度，他有点晕厥，有点身体机能不可遏制的痉挛，他得赶快动手，再迟就杀不了十个人了。

　　可是，眼好像……也花了……

　　他看到自己已经冲杀在了最前面，一路过关斩将，不管身上中了多少刀，不管随身所到之处是怎样的血光飞扬，天空被划开了凛冽的一刀，红色弥漫。

　　那个人的铠甲也被血液狠狠地紧包着身体，脸上也尽是狼狈，同样拿把大刀的手在自己面前挥挡着攻击。他真是眼花了，花到看不清自己。

　　“还活着么？”

　　沙哑的嗓音，似曾相识，好似刚刚，早上还听过这个人的命令。

　　他睁大眼，雾气尽逝，一股清凉之意醍醐而来，对方脸上虽有血色，但眼睛还是一直以来的清澈，坚定，那个人在跟他说话。

　　“我释心今天就陪你一起血战到死。”脸上带着笑，这么不合时宜的笑，仿佛是罂粟，明知是死，还是想……去死。

　　后背一下被那个人靠着，对方强有力的肩膀守着后方，顿时一生都没有过的安全感就在这一刻扑卷而来，那么灼人，那么激奋，背后有一个不会杀你的人，真……好。

　　“我负责这边，那边，你的，能应付么？”释心无所畏惧的说着，好像他不是来送死，而是送别人死。

　　“将军，不是跟大部队……。”他哑着嗓子问。

　　“已经撤了，我负责把你带回去。”释心看着周围，考量了下，“他们知道是我肯定不会贸然相击，他们想要活的。我们有机会。你的伤要不要先止血？”

　　他已经说不出话。

　　“先涂在身上，有我在他们不敢轻易攻击。”释心递给他一瓶药，马上绷紧神经观察着周围。

　　他低下头默默的接过药，揭起铠甲就往里倒，肉与金属接触的部位撕拉一声响，活活在自己身上剐肉，动了动僵尸般万年不变的脸，笑了，他不能拖后腿，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他，想……活着，第一次。

　　释心皱着眉，“还行么？要不我想其他办法。”

　　“不用，痛觉能激发人的潜力，一会儿看我怎么为你杀了他们。”嘶哑的声音渐渐清晰，他要有力量，有力量才能改变，什么都能改变……

　　就这样，他们击退了一拨又一拨的敌人，对方好像只是想耗费他们的力气，虽然拿着大刀却没有下死手。

　　虽然想活着捉到他们，但被捉到了却比死更惨吧！

　　不过，机会永远在有觉悟死去的人身上，胆怯的，惜命的，犹豫的，全部已在刀下。

　　他们突破了重围，却迷失在了灌林，不时有人锲而不舍的追击。

　　整整三天，没有休息，没有食物，仿佛也失去了昼夜，眼睛里除了血光就是那依然不变的清澈眸子。

　　他们吃着刚杀的敌人的尸体，那里的血液还有着温度，那种味道饶是对一切都漠然的自己也不禁皱眉，只有将军还在食之若素。

　　他有时就总会情不自禁的想，他能食人肉，砥鲜血，抹杀一切人的基本需求，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要他活着，对于一个对他的生命有着渴望的人自己又怎能不付出所有。

　　可是，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做到了这个地步！

　　黑白得泾渭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也许只是单纯的想救自己吧，也许只是这么简单。

　　他的回忆滚烫鲜明，如喷泉之水，冲砥之瀑，任那胸膛阵阵起伏，讲述的语气却淡得轻微。

　　对自己来说漫长的回忆只用了简简几句话来打发。

　　可饶是那么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游开影却依然聚精会神的听着，紧追不舍。

　　“那最后，怎么逃出来的？”

　　“最后？最后碰上了部队支出的一小队前援。”潜悠好像不想多提，只是一语带过。

　　“怪不得，他那天提过有过三天三夜不曾吃饭的时候，原来是跟你……。”游开影喃喃自语着，他终于开始相信释心是真的不曾讲究过饮食。

　　“他在你眼里是哥们儿吧！”游开影开始羡慕起这种江湖情谊来。

　　“哥们儿？”潜悠皱皱眉，好像觉得这词儿不太文雅。

　　“呃，就是好兄弟，好朋友。”游开影反应过来，到这儿就得拽文。

　　兄弟，朋友……

　　潜悠没有说话，眼底却翻腾出一股从不曾外泄出的情绪……

　　“对了，你说我会误事，什么意思？”游开影想起什么般，急声问。

　　潜悠看看他，压根没准备回答，“这里的鸽子你可以随便把玩，别弄死了就行。还有，在白天会时不时有野鸽子来一起啄食，晚间就会飞走，留下来的就是我们的。”

　　“外一我们的也飞走了呢？”游开影不死不活的加上一句，被拐走了主题都没知觉。

　　“飞走的就不是我们的。”潜悠冷哼一声，这和他管人的方式还真一样。

　　“你慢待，我只负责把你带到这里，尚紫在门外守着，我先告辞。如果过几天觉得腻了，也可以跟将军说。”潜悠又回到了公事公办的口吻。

　　游开影看看潜悠，又看看手里的鸽子，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随着那人身影的走远，游开影顿时东看看西看看，怎么也得选一个好看的来养是不？得马上！

　　鸽子能认家，应该也能听懂人话吧，以后可以有事儿干了。

　　哪只呢？

　　游开影放开手中的小不点，一只一只看过去。还有一群没在笼子里，围在地中央啄食，感觉到脚步的颤动忽也似的都飞起来。

　　游开影呛的迷蒙起眼睛，恍惚见一只鸽子大力的抖动着翅膀，却不见飞走，体型跟一般鸽子相差无二，只是膀下有什么东西在它的扇呼下若隐若现……

　　他缓缓弓起手指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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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之上

　　“潜悠，朕擢升你为左卫上将军，位从二品，跟随释将军为副将北上平乱，你可愿意？”缓慢的语调带着不可逆抗的威严，李世民半头银丝，看着底下各怀心思的众臣子，目光闪烁着精芒。

　　众臣不语，寂静的殿堂暗流涌动。

　　“臣领旨。”潜悠话不多，哪怕对方是九五之尊。虽然连升两级已属特例，但他对于级别的概念只是死人头的增减，兴趣和欲望全无。

　　“释将军，朕给你选了个好副手，你不要负朕所望啊！”李世民有意无意的强调着他选的人，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年纪轻轻却给他立了许多战功的人。

　　“臣一定不负众望，一定会尽全力让我方的损失降到最小，以彰显陛下盛世仁德的胸怀。”释心圆滑的说着，他知道什么是作为一个上位者爱听的。

　　“哈哈，好，好，朕就等着你的好消息。”李世民豪放的粗声大笑起来，声音里有着对于一切的掌控。

　　众臣也小声地陪笑着，不时互相看看，表情各异，那微妙的眼神，暧昧的唇语，潜悠只觉得无聊之极。

　　“潜将军，早就闻名你作战奇速，杀敌无量，释心原本就想特意拜访，没想到这次能在一起为国效力，真是有幸。不足之处还请不忘赐教。”释心礼貌的颌首，世故的说着场面话。

　　潜悠一滞，微微失措的匆忙回礼，“……哪里哪里，以后还希望释将军多多费心。”奇怪，他什么时候会客气了？

　　释心抬起头，一直微笑。

　　潜悠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不由的下沉，他明显的感觉到那笑容里的淡漠与疏离，浅浅的，还有股杀意。

　　他一下僵住了刚刚缓和的脸部肌肉，他是杀人杀多了么，怎么到处都能身临体会到刀刺般的感觉，是错觉吧！

　　“那好，那朕就早早准备给你们摆庆功宴吧！”李世民满意的看着两人的表现，此战以多对少，当然是非胜不可，就是要用多少兵力才能够结束战斗才是重点！

　　众臣附和着，不乏有人提议，有的已经讲到了要预备什么样的盛宴，要交给谁来办理，一时殿堂热闹起来。

　　潜悠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听到，远远看着对面那个人习惯礼貌似的微笑，不断赞同的点头以及需要谦虚时故意摆出的低姿态……

　　离他那么远……，就好像灯火中的人……，而他……却仿佛不曾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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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加剧，辗转难安，潜悠一下惊醒，冷汗涔涔。

　　已经过了一天了么？

　　怎么还是这梦，挥之不去，如阴影般的梦魇。

　　他喘着粗气，慢慢按捺着情绪，有谁知道在外人面前冷酷无情的他会天天晚上做噩梦。

　　杀人太多被小鬼索命都不怕的他竟会被自己的梦吓到。

　　有谁会相信。

　　“潜副官，潜副官”小兵一阵急促的敲门。

　　潜悠下地披起一件衣裳，慢慢穿着盔甲，“进来。”

　　“潜副官，昨天影公子在我们这儿拿走一只鸽。”小兵进来就急匆匆的说着。

　　潜悠系着扣子的手一停，又马上动了起来，穿好盔甲，“跟我去鸽房。”

　　“是。”

　　果然。

　　潜悠看着鸽笼，目光阴鸷，那么多鸽，怎么那么巧。

　　小兵有些胆怯的看了看副官的脸色，“将军说了只要是影公子来就不得阻拦，所以，昨天……。”

　　“把这个拿笼子装起来，跟我走。”潜悠不耐地打断他说话，随手抓起一支鸽递给他。

　　“哦，是！”小兵手脚麻利的动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