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海 ...
-
她随手搭了黄包车到车站，世钧已经在车站等她了，他坐在那里，双手交叉蒙住头，像是一个罪人一般。翠芝想想，可不真是罪人么？要不是他的软弱，曼帧现在能这样吃足苦头么？若他此刻知道曼帧的现状会是怎样呢？
此刻，翠芝觉得自己还真是没当上演员，已经开始成导演了，二人重逢那一幕，究竟是如何光景呢？比十八年后的重逢要来得欢喜些么？
蒸汽火车白白的烟气扩散到空中，还原成一种虚无。世钧看着她，不确定地问道：“翠芝……是你？”
翠芝笑道：“可不就是，你家顾小姐到南京是会迷路的。”
其实这话说得也不对，回到三十年代的上海，她自己也会走迷了，好在那黄包车师傅送到了火车站口，她随处问问也就到了这候车厅里，那些吴侬软语她也是半猜半蒙，好在找到了，这下又得意忘形了。
世钧默默地低下头，好半天才低低地说：“我对不起你，翠芝，我这般对不起你。”
翠芝随手拢了拢头发：“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要是瞒着心事跟我结了婚才是对不起我，我可不能接受我的爱人心中根本没有我，何况，你本也不是翠芝的爱人。”
她下意识这么说的，心里却浮现一个人的脸来，满脸都是活泼的灵动的神采，翠芝讶异，这大好青年她可未曾见过，莫非就是半生缘书中那个能说会道的许叔惠？这个名字一出现在脑海，心里仿佛突突地裂开一道口子，疼得厉害。翠芝忙忙甩掉这个人的名字，愣愣地看着世钧，世钧一看她眼神，自己也愣怔了一会儿，低声道：“曼帧，你……你还有交代么？”
翠芝本无意，看他那神情，心中不由一哂，便是这样爱着别人，刚才又可以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求婚，所谓男人的劣根性，若不是熟悉剧情的自己穿过来，只怕他这一举动会误了两个女子。但转念一想，这也巧算是考验自己演技的机会，索性也就扮下去，踌躇着开口：“……世钧，若，若我怀了别人的孩子怎么办？我被骗失身了，你还要不要我？”
沈世钧一怔，翠芝瞧着他的态度，心里暗叹不好，这样子的人能救出曼帧来么？救出来又会娶曼帧么？
她不禁有些惋叹自己轻率的决定，懊恼自己这般轻易地托出了曼帧的处境。
突然她的肩头被人用力地抓住，沈世钧眼睛红红的，恨恨地看着她：“他是谁？曼帧，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一定砍了他。他是谁，他是谁？”这话到了后面，便是开嚷起来，翠芝被他摇得头昏脑胀。众人有些看热闹地过来，有一男的大叫道：“有你这样对太太的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翠芝见他双眼失了焦距，知道自己这次玩笑开得大了，忙伸出手来顺着他的胸口：“是我，翠芝，世钧你醒醒，我们的车到了，世钧！”
沈世钧看了翠芝，看了半晌，才放开手去，轻轻呼出一口气，表情痛苦：“你刚刚都听到了，翠芝。”
翠芝略略点了个头，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沈世钧用手捂住面，颓然坐下，语意凄凉：“……我不知道……我乱的慌，就那么一瞬，我很想拿把刀砍了那个男人，真的……我……”
“好了好了。”翠芝把手放在世钧的肩头，宽慰道：“火车上还有个把时辰，你好好想，可得想清楚了。”
翠芝看着窗外徐徐后退的景物，津津有味地欣赏民国时期的风光。这火车慢慢的，倒别有一番情趣，比起现代的快铁更富有人情味儿。离别的车站，多少痴儿怨女的故事在这里终止亦或是开始呢？想到这里，不禁莞尔，又开始卖弄文艺份儿了，这癖好真是改不了。
沈世钧倒没有什么闲情逸致陪着翠芝，低头兀自想着心事。翠芝突然发觉别人都是带着各种箱子上火车，他们两个倒好，都打着空手。
“世钧，你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带么？”翠芝敲了敲桌面，这才惊醒了梦中人。世钧茫然地摇头，翠芝在心底叹了口气，还好出门的时候，张妈送了件外衣来，这外衣口袋里还放着小小的一只钱夹，不然自己这冒冒失失地跟去上海，被怎么卖了都不知道，还是太过鲁莽了，以往的自己何尝不是有着如同石翠芝一般的优越环境，什么都不用操心，如今，可要多一个心眼才行。
终于到了上海，川流不息的有轨电车，叮铃铃的洋车铃声，挎着包的自行车上班族，络绎不断的行人，各种商行，各种怪异的建筑和硕大的霓虹灯牌，仿佛繁荣得一塌糊涂。
世钧在鳞次栉比的街道上走着，翠芝在后面跟着，只觉得他像一个无头苍蝇似地乱窜。莫非他已经忘记了祝鸿才家怎样走？翠芝喊了他几声，他也不应，就这样直直的恨恨的走着，翠芝忽的害怕起来，要他真杀死了祝鸿才怎么办？要他反被祝鸿才杀死了怎么办？她顿时心乱如麻，快跑了两步：“世钧，我们歇一歇再去好不？”
沈世钧看她一眼：“曼帧这么久没传话过来，我怕她出事了。”翠芝不语，曼帧的确现在过得生不如死，他们此刻应该勇往直前的，可她心里有一面鼓敲得慌慌的，正走着，忽然一个人洪亮如钟的声音传来：“翠芝……翠芝哎……”
翠芝抬头看，便是一个大腹便便，穿戴齐整的警察朝她走来，她不明所以，只能含笑伫立在原地。
“你爸爸还好吧，可还是天南地北地跑？告诉他，钱够用就行，有空多陪陪家里。几年不见，翠芝你越发秀丽了。”警察叔叔仔细地瞧着翠芝，口里啧啧称赞。
“谢谢。”翠芝微微颔首，但在脑海中全无此人印象。
“童嘉文，愣着干嘛呀，过来啊！翠芝在这呢，过来打个招呼。”警察叔叔向后招呼着。一个年轻轻的青年人扶了扶警察帽快步跑过来，胸前还带着什么奖章。
“翠芝，几年不见了，越发漂亮了。”嘉文足足高了翠芝一个头，浓眉大眼的，颇有几分北方汉子的粗犷豪爽。
翠芝脑海中飞过一个模糊的印象，仿佛是一个瘦高的男孩子爬上树杈去掏鸟蛋。她微微颔首：“嘉文哥好。”
世钧站在旁边，许久不说话，有些心焦地看着翠芝被这两个外人拦住，而这两个外人仿佛压根没有瞧见他，他心里很是不痛快，索性自动出现在翠芝面前：“翠芝，我先去了，你们慢慢叙旧。”
“等会儿，世钧，这事你一人成不了。”翠芝忙忙喊住他。
警察叔叔愣住了：“这位莫非就是石小姐的未婚夫沈世钧先生？”
翠芝点头：“是沈世钧没错，不过我们只是朋友，婚嫁之事那是闲人闲扯的，叔叔莫要理会。”
“看起来你们仿佛有要事呀，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有事可以找你们嘉文哥，他现在是区队队长，繁华地段都归他管，权利大大的呢。”
“表舅，你就知道在翠芝面前奚落我。”童嘉文笑了笑，这人说起话来倒还和气，不如外表那般桀骜不驯。
“那嘉文哥虹口路也管么？”翠芝心里升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童嘉文不明就里：“管的，怎么？”
“那我现在就要借你一用，可以么？”翠芝脱口而出，话一出口顿觉突兀，不禁有些迥然地以手掩口，暗悔失言。
这话被那警察叔叔听到耳里，倒觉得有几分意思。这南京的女孩子居然比上海还要开放，这一来就抓上了。不过有石家的财势做背景，石翠芝的话自然不会让人不快，警察叔叔用力拍了拍童嘉文的肩头：“翠芝妹妹发话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当仁不让。”
童嘉文心里其实不大看得起表舅这种攀龙附凤之风，但碍于表舅已经发话，只得略略朝翠芝站过去，淡淡道：“走吧。”
翠芝没想到借人之事如此顺利，有了这个所谓的警察表哥在身边，这可省却多少麻烦呀。她边想边走，不由得落后了沈世钧一大截。那沈世钧就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呼啦啦地走得很快，翠芝跟得很辛苦，但是还是咬咬牙忍着。童嘉文看了看石翠芝皱眉忍痛的模样，这才微微消了消气。他年轻轻就坐上了高位，自然心中是有几分得意，所以刚刚有些瞧不惯翠芝刚刚那贵小姐般的颐气指使，心眼倒是不坏的。
“沈先生，能否走慢一点，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开口道。
翠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沈世钧这才回头看到翠芝，急忙道：“……对不起，我走得太快了……”
“没事，我知你心急。”翠芝上前几步，只觉得脚疼得厉害，但此刻她又不能说什么，只得装成没事人一般：“别愣着了，咱们走吧。”沈世钧略略点了点头，转头就走。童嘉文向前走了几步，侧脸就看见翠芝的脸色变了变，走路的姿势也不大对，索性搀了她一把：“靠着我走吧。”翠芝感激不尽，忙不迭地道谢。
这便到了曼璐所在的府邸，白色的石墙，外围的花园仿佛没人侍弄一般，长满了杂草，一派荒凉萧索之色。翠芝站在篱笆往上望，其余的窗户都开着的，就二楼右边的窗户死死地掩着。她心下有了计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上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