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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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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日是在秋末。因此我最爱的季节是秋。或许这之间也并无多大联系。从十八岁开始我决定,每次生日都送自己一件礼物。二十一岁那个荒凉而丰盛的秋末,我打算独自一人背上行囊去看海。大海是我的信仰和向往。生长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的我渴望着大海的存在。
车厢里拥挤溽热,散发着蠢蠢欲动的荷尔蒙气味。我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表情麻木淡漠,耳朵里塞着The Beatles的《Yesterday》,单曲循环。这是我喜爱的一首慢摇。那天早上简单收拾了行李,一些必需用品,比如充电器,湿巾,矿泉水,笔记本之类。因为不会停留太久所以能简则简 。身着桃红色碎花的棉布衬衣,黑色针织外套和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
恍然想起还没有和他告别,就匆匆踏上了征程。心里有些许的不安,但是随之也就安定下来,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路人甲,甚至不知道彼此的联系方式。或许几天以后,或许只许24小时,便足以忘记一个不相干的人。我看到人生的寂寞漫长,爱情正是饮鸩止渴的毒药。我以前也是如此固执,可是我并不能确定自己所追寻的自由与伟大。我只是需要勇气,需要肯定与被呵护。我告诉自己,这次旅行之后便不再固执于自己所追寻的宏伟丰盛。我无法解救自己,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都懂的道理,此生的寂寞漫长,是我们爱情的炼狱。而我一次次的出走,返回,寻找,摸索,反抗,撕裂,缝合,沉淀,静止,循环,都是我的劫数。我同样无法解救自己的爱情。一生一次的爱情是我的最终憧憬。淋漓尽致的相爱,折磨,分裂,复合,繁复,动荡,交融。可是我已经失去的这种权利。
告别所有的暧昧是对自己的撕裂和折磨,要告诉自己现实的存在感和自我意识。我经过了风花雪月和地震海啸,可是怎么不能拥有你的笑。我与他相识于网络,像是每个人生命中都该有过的过客,并不干涉彼此的生活,却能够听得懂你所说的每一句话。
回想起那段日子也并没有觉得多么痛苦不堪,只不过是生活给我们开过的各种玩笑在一个人身上反复上演。于是我只能凭借着天生爱自嘲的阿Q精神一遍遍的安慰自己,否则还能怎么样呢?他是很好的倾听者,会适当的给我建议,在我的文字下面适当的匿名留言,保持设当的距离,问适当的问题。我想他是个聪明人,惟其适当的距离,才会使关系长久平衡;惟其势均力敌,才能使双方保持神秘感和好奇心。
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人物,固定的游戏。如果谁来有心打破这一种平衡,不是天崩地裂的分崩离析,便是悄无声息的偃旗息鼓。这是必然的结局。我还是充当了这个角色,从来都是被动的自己突发奇想的掌握了主动权,我出走了,消失了,不见了踪迹。
我一直都在流浪,却不曾见过海洋。二十一岁的生日,我已经失去了那个曾爱的男人,我送给自己的最好的礼物是在海边告诉自己,生活有多么美丽,我至少还有我自己。
事先与好友通过电话,她并没有接我,下了火车直接乘车去往她的学校。海边的学校总有一种迷人的风情。我雀跃的心变得喜悦不可自持,知道离我的大海愈加靠近。见到好友并不觉得生疏,很自然的拥抱问候。是好多年的就友,有了彼此的默契和心领神会。简单吃了午饭,她带我参观了她的大学校园,之后安排好住所,让我休息半日,明日启程去看海。她是纯真简单的女子,有北方人爽朗的笑容和纤细高挑的身材,面容并不美丽但是亲切自然。男友是同一个学校的温良男子,二人很是般配,让人心生羡慕。第二日,她男友又带来一个男孩子陪同,于是四人步行去往离学校不远的海边。一路上我的心情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动荡雀跃,便是多了几分安静平和。一步步靠近此生从未见过但是魂牵梦绕的大海时,我突然想起了他,而不是我曾经的爱人。
第一眼看到那样深邃明澈的蓝我就知道这是属于梦中的颜色,是心灵最深处的柔软。沙滩上人并不是很多,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在玩沙子,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坐在那里聊天,有散步的老人和欢笑的青年。海面舶着两只破旧的木船不知何用,再远些的地方时海天相接的一线,海上有鸣叫的白色海鸟在盘旋,近处的沙滩上是白色的泡沫随着潮涨潮退来来回回。我们脱掉鞋子,女友陪我到水里玩耍,很是开心,我们笑得很大声,像是小孩子那样的欢乐。他们便帮我们拍照片,笑得也是会心温暖。混熟之后便把他们也拉下水来玩耍,像是四个幼时的玩童一样自由率真,并不在意任何的形象和风度,只是玩得尽兴。
玩累了我们在沙滩上捡贝壳,用沙子堆成城堡,些自己的名字。女友写上她和她男友的名字,用心形的形状圈起来,显得那样幸福知足。我看到她脸上的阳光,她被风扬起的长发丝和粉色的裙摆,处处都是小幸福。而我也终于见到了海洋,只看一眼那样的蓝,便完成了心中已久的夙愿。
再过一日,女友说他们邀请去爬山,也是最后一日,我便欣然前往。男孩子们很是礼貌绅士,陪同的男孩为我拍照,询问一些情况,我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意,只是知道自己终归是过客,是他生命中其中一个路人甲。并不能如海鸟般守着它们深爱的大海,一遍遍的盘旋鸣叫。我们在山脚合影留念,我用最灿烂的笑容定格,让他们明白我的幸福,二十一岁的生日里有熟悉的旧友,也有善良的陌生人,是如此完满幸运。
只是在欢笑的空隙里会突然想到他,觉得熟悉又陌生。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接触到网络和任何外界打扰,我们失去网络联系就等于失去的彼此。买好了车票与好友告别,他们到车站送行,我看到那个男孩子有些不舍的目光和些许酸涩的笑容。我只能报之一笑,用力的挥手,大声喊:谢谢你们陪我过生日,我很幸福,再见。转身也便掉下了几滴清泪。
是夜车,乘客都昏昏欲睡,我却愈发清醒,无一丝睡意。我仍旧蜷缩在自己的角落,数着过去的和将来的日子,无聊的计划着回去后怎样继续先前被割断的生活。不论怎样总是要回来,我完成了二十一岁的使命,会是另外一个自我了。
上线并没无他的任何消息和留言。晚上还是固定的时间,我看到他的头像亮了起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我去了哪里。我还是一如既往故作镇定的调侃,讲述自己的旅程,并且发照片给他看。他沉默了好久,向我要了电话,说,你离开的这三天四夜,我感觉到巨大的莫名的惶恐和不安。
我的心抽动了一下。
冬天就要来了,树叶萧索的飒飒而下,空气变得凝重安静。我依旧重复自己的生活,一个人吃饭,睡觉,上网,看书,上课,看电影,逛街。依旧在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他聊生活的琐碎和遇到的小烦恼,他仿若成了我的空气,我也渐渐忘记那个死去的男人。可是我的电话却总没有响起过,甚至没有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息。
雪花飘满了整个北方的冬季,偌大的校园还是那样生机勃勃充满欢笑和忧伤。篮球场上依旧有帅气的男孩子和尖叫的女生,明亮的图书馆靠窗位置依旧有一个身影静静看书或者发呆注视窗台上的绿色植物。一切好像都还一如从前,一切又好像变得不同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季,残雪余留,我们都裹得很厚。那次在咖啡店做了很长时间,他点特浓雀巢——后来他也是只点这个。我每次进咖啡店都是换着口味来的,奶茶,果汁,卡布奇诺或者清茶。这次我点了大杯的黑加仑。这家店布置得很精致,由于是周末人也不少,店里是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我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过于寂静的,那种感觉反而没有这样来的自在安适。我们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心不在焉的随手翻桌子上的诗集和留言簿。随意说话,漫不经心,并没有第一次见面的局促感和尴尬,好像是很久未见的老友。
他唤我,桐。
我微笑,第一次听你这样叫我的名字。庆安。
我们两个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以前是谁也没有当面唤过彼此的名字的。觉得好玩又有一些尴尬。
曾在网络聊到人生的崎岖,我总是邮件给他讲述我出行时的情景。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那样崎岖坎坷的一条山路。路两边是盛开的各色野花,亮黄,纯白,浅粉,天蓝。爱极了那样的纯洁绚烂。我蹲下来闻到一阵芬芳,内心喜悦不能自持。这般景象像极了西方佛金中的极乐世界。我想,天堂也就是这样了吧。能给人安稳已经自由,这便是我心目中的天堂。我编一个花环,送与一个女童。她的皮肤不是城市里的孩子那样白皙娇嫩,可是眼睛却少见的干净明亮,笑容正如春日里的灿烂千阳,温暖了我的心。她带我去到了山顶。她像只小兽一样活跃不安分,充满活力。她告诉我,山顶上面有课粗大的古老树木,虔诚祈祷的人会获得福祉。毕竟孩子都是善良单纯的。我随她在树下祷告,愿风调雨顺,安稳现世。
庆安说我是个坚定善良的女子,有着自己执着于是的东西,却缺少那么一点说不出来的东西——或许是爱吧,他也说不上来。但是觉得不完满。我笑,哪里有完满的人呢。
我明明是清楚自己的处境的,我深了于人生的寂寞崎岖,即便生死别离也不过是梦里的挥手茫然。我对庆安说,到底爱是什么?我从来搞不清楚这个问题,所以尽量走出去寻找。我喜欢车在路上颠簸的感觉,这样可以缓解我的眩晕,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感。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是沉甸甸的,所以才会在半夜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内心深处的那一片圣地只是肤浅的感知,我无法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全力以赴。我会妥协,懦弱,后退,找平衡,找安慰,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我是这样一个胆小自私的人。
你一度认为我很善良。是个温婉平静的写作女子。只是,人都是在不妨碍自己既得利益的境况下才会大发怜悯之心的不是么。我不是揭示我的罪恶,这不是我的忏悔录。说出来的话并不能真正表现些什么。毕竟,文字是于事无补的。可是我不能放弃这些于事无补的东西。就像我无法逾越人生,我必须按部就班,毕业,工作,结婚,生孩子,老去,死亡,一步步走完。生命中那些不成功的插曲恰恰是我试图逾越而无法过去的坎。死去的那个男人是,林暮桥是,庆安或许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