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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蝗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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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郊的灰砖屋子里住了一个奇怪的老头,这老头背驼得厉害,纠结的白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只阴郁的独眼,那目光能使人寒到骨子里。他浑身邋里邋遢的,好像连衣服都散发着腐朽肮脏的味道,倒是和这所房子丛生的草木、攀爬的蔓藤及灰败的气息有某种共同之处。
一里之外的村民偶尔在去采摘玉米的路上会远远地看到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吃了一惊,随即又释然:这幢古怪的屋子,不详的事情多着呢!但以后更加不敢靠近这里了,做什么都尽量绕道。幸好灰砖屋子周围大约三亩多的地都是闲置的,能走近的时候不多。曾经也有居民打过这些土地的主意,但每次都有枝节生出,又听说这些都属屋子的主人所有,便没有人再动心思了。
这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知了在未知的地方欢畅地叫唤,只是稍微有些炎热。远处的道上驶来一辆黑蓬的马车,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坐在前头,像是普通人家赶路的车驾。
马车渐渐靠近灰砖屋子,突然人影一晃,一个头戴帏帽、一身黑衣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掠下,直直地向那个房子走去,脚下生风。而赶车的汉子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安然坐着继续赶车,几乎让人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黑衣人隐进墙后,正好看到那个驼背的老头侧对着自己,聚精会神的地盯着前方的几个笼子,手里不知在摆弄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也毫无反应。黑衣人摘下帏帽,微微一笑,说:“别来无恙啊,师叔。”
她五官瑰丽,赫然是卫青玫。
老头听到声音,抬起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沉沉尽显阴晦,却去了寒厉之光。
卫青玫脸上的笑容更放大了一点,娇声说:“师叔,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啊!”老头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她也不恼,提了衣摆在笼子的另一边蹲下。
四五个铁制笼子摆在地上,底下铺了一些谷粒和草叶,再看笼子里面活泼跳跃的,竟是,蝗虫?!
仔细一看,那些蝗虫又和普通田里所见的有些不同,体长更长,个头硕大,后腿有力,背部的褐色更沉,腹部及脚上的绿色更加鲜明,连动作神态都变得凶悍起来。
卫青玫满意地看着蝗虫,问道:“它们的繁殖能力怎么样了?”
老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上下跳跃的昆虫,吐出的声音却平平的没有一丝生气:“快了。”
卫青玫满意地点点头,说:“师叔,你好好照看它们吧,到时我会派人来取的,有劳了。”说着站起身来绕着园子走了一圈,检视一番,才重新戴上帏帽,说:“师叔,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有事通知我。”
卫青玫换了一辆马车,向市区驶去。
到了市区,渐渐地市井之声传来,其中有小贩子的叫卖声、买菜大妈的讨价还价声、路人甲和路人乙的寒暄声、辘辘而过的车驾声、甚至东西砰然倒地的撞击声……车夫把马车停在稍稍隐蔽的一旁,清歌为卫青玫挽起厚厚的窗帘,只挂了一幅竹帘。竹帘横纹镂空,因着内外的光线差可以看清街道上的事情。
卫青玫照例靠在厚实柔软的大枕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只见远处走来一个卖糖人的老头,慢腾腾地走着,看他悠闲的步子和随意观望路边风景的神色倒不像是个生意人,好似悠闲游街似的。
卫青玫看着他,突然扑哧一笑,说:“这老头真是好笑。”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一直看着外面,用的也是轻慢的叙述式,但清歌自小跟在她身边,自然知道是向自己说话,便道:“主子,你小时候还和长公主、我一起偷偷出宫,本意不过是为了买民间传说中的糖葫芦……”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说下去,车厢中一时沉默下来,寂静得惊人。良久她又轻轻抿起嘴角,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搞笑的事件。
卫青玫扫了她一眼,眸中神色不明,慢悠悠地说:“我那时从没出过宫,谁知道要带银子的,倒是你比我大几岁,连这个都不懂,不知道谁更丢人。”唇角带了一丝戏谑。
清歌辩解:“我明明有带的,只是带错了而已嘛……”
“哦?”卫青玫慢慢放大脸上的笑容,“带了一锭黄金?这个亏你想得出来!”
清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不吭声了。
卫青玫看着清歌,眼中浮现不怀好意的色彩。清歌盯着卫青玫,突然打了个寒颤。
“主子,你可不要想出什么主意来啊……我清歌跟了你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本公主在想,我家清歌还是很秀丽的,尤其是那个窘迫时摸耳垂的招牌动作,出去肯定能迷倒一片贵族公子。”卫青玫邪邪地说。
清歌怒视了卫青玫一眼,决定忽视她。如果让方才这位的语言神态眼色流传出去,不知会吓多少人一跳。传闻中心狠手辣、喜怒不辨的卫三公主会有这样无赖且孩子气的一面,实则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传言下的事实往往是很雷的。
这边突然跑过去一个垂髻的小童,拉着旁边妇人的手臂叫到:“姆妈,我要糖葫芦。”
妇人骂骂咧咧地说:“糖葫芦糖葫芦,走到街上来这个要那个要什么都要,出门前明明还吃了糕……”却禁不住小童哀求的眼光,掏出铜板为他买了一串。
小童迫不及待地执起糖葫芦串,欢快地咬了一口。妇人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小童的头,清歌看到妇人的眼中有深深的宠溺,心中一动,不由得把眼神偏向卫青玫,果然看到她神色一暗。
清歌嘻嘻笑道:“主子,我为你买一根糖葫芦串可好?”
卫青玫微微勾唇,说:“有何不可?”
不大一会,清歌果然执着糖葫芦两根上来,双手摊在卫青玫前面。“要哪个,主子你先挑。”
卫青玫瞥了她一眼,说:“我看根本就是你自个想吃,却打了个明晃晃的忠心为主的幌子。”随手拿起一根。
马车复又向前驶去,卫青玫幽深的双瞳一直盯着糖葫芦,心思却不知到了哪里。这种甜丝丝容易腻味的民间小吃,不知道为什么稚儿们竟可以为它偷偷溜出王宫?其实像那时一样恣意的童年时代也没有持续多久,后宫和朝廷无休止的争斗终是把我们推进了那股暗涌。
而彼时相伴言笑晏晏的人,现在又在何方呢?
思及城郊凶悍的笼中蝗虫和不久之后西桑可能会有的哀鸿遍地,她眸中一冷,从来帝王之业莫不以流血千里、累累白骨堆积而成,历史的命轮终将淘汰弱国。就算我不用这样的方法,终究也是免不了兵戎相见,那时卫国付出的代价定会更重。
她慢慢地举起糖葫芦,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眼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无论如何,为了卫国的安定富强,为了国民的安居乐业,我一定要顺利完成以西桑为对象的角力。
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