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一曲千山外》落晴

3、平生恨

　　转眼已到了夏天。

　　草原上的羊群看起来真的很美，草有多绿羊就有多白。她更喜欢看着羊不紧不慢地啃着青草，而不是马一样驮着人和武器飞奔。湖水很干净，照的人的面庞额外的清晰。姐姐说，她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人。是吗？

　　有个姐姐真好。她有时候总在想，如果不是姐姐，自己当初会不会直接被杀掉，或者也做一个姬妾。一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女子，想要在匈奴人这里全身而退已是妄想，更何况如她现在这般日日睡在庭帐里，吃着王子们打来的猎物。

　　王爷对姐姐的恩宠已经远比对其他女人强了百倍，即使对他的阏氏也不会这样纵容。姐姐总是持着汉人女子该有的温婉贤良，自己也说着匈奴人的话，穿着毛皮的衣服，却从不让她说匈奴的话，只让她穿丝绸。姐姐说：“你迟早是要回到大汉朝去的。”

　　其实她真的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那么恨王爷。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么好，这个女人却日夜做梦都想让他死。姐姐说，匈奴人屠城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共戴天了。

　　她还是不能理解的。

　　她们两个本就不相识，那日在帐里，姐姐与当间的男子说了几句话，便将她带出帐去，好生将她梳洗打扮一番，认她做了妹妹。待她却如同亲生一样，安她生计。她都不懂姐姐为什么要对一个不相识的人这么好。而王爷对姐姐至微关爱，反过来却总得来冷言冷语。

　　自己去玩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梳着头，梳的全是汉人的发髻。她也曾经好奇，也学匈奴女人那样子编成细细的辫子束起来，姐姐看见了就生气地把她的头发扯散了，扯得她很疼。

　　然后她坐在石头上重新梳理着头发时就想：如果她的亲人也被匈奴人杀了，她会不会也和姐姐一样一辈子都不肯原谅王爷，即使你的亲人不是他所杀。

　　会不会，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人。

　　姐姐不许她进王爷的大帐，即便王爷待她很好。因为他是匈奴人的休屠王。

　　姐姐也不许她和匈奴人说话，尤其是匈奴男子，即便是那日帐里给她东西吃的两孩子。他们是休屠王的王子。

　　汉人。匈奴人。真的就要这么水火不容吗？

　　大半年过去了，她也能听懂些匈奴人的话了。他们每天都在骑马打猎，打到野兽就剥下它的毛皮做成衣服，把肉烤来吃了。

　　有时他们会去进犯汉朝的边界，打到代郡的时候，姐姐便日夜不停地哭，她就拿着帕子去擦，但怎么也擦不干。那是姐姐的家乡。姐姐骂他们是强盗。

　　她想不通，去问姐姐：“当今单于的阏氏不是汉人的公主吗？她为什么不去跟单于说，让他不要再和汉朝人打架了呢？”

　　姐姐想了很久，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当今单于的祖父冒顿单于为太子时，欲杀其父自立为王。他制造了一种名为鸣镝的响箭，向自己的部队命令，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出猎时，他向猎物射出鸣镝，随从有不随鸣镝射往同一目标的皆被斩。而后，他用鸣镝射自己的宝马，有不敢射者，也被立斩。而他还是不放心，将鸣镝射向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她还没听完便吓得一身冷汗。

　　姐姐看她的样子笑了一下，喃喃地继续说着；“男人的爱能有多爱？何况是一个君王。爱一个女人再深也终究不及王位万一的。海誓山盟的话恐怕只在床第之间才会说，男人全当是笑谈，女人才会傻到去相信。你们如今只见到王爷对我宠爱有加，谁又知道来日我会不会如冒顿单于的爱妾那样，糊里糊涂地就成了练兵的靶子，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姐姐抹了一把眼泪，眼还是红肿着，嘴角却笑得凄婉。面庞迎着天边的残阳，一样的美，却一样的让人不忍去看。

　　她这厢早已听得傻了，哑口无言。姐姐伸手抚着她眉心的朱砂痣，望着她一双如水的眸子说：“清婉，它日万不可嫁个人君。纵然一生富贵，也难保平安。”

　　清婉，是姐姐替她取的名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她望着天边的晚霞，似懂非懂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