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阳光》某人善呓

2、第二章 失明

　　“是前车突然刹车，我们坐的车离得太近了刹不住，方向一打偏就到对面车道去了，然后就撞起来了。”殷薇第一百零一次给同学解释车祸的起因。

　　事故发生之后三个月殷薇被才获准出院。
　　身上断了根肋骨和腓骨，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这些都好得差不多了。
　　唯独眼睛还是看不见。

　　回到家养了好久，殷薇觉得自己被妈妈补得足足肥了一圈，摸着自己的脸觉得双下巴都出来了。
　　渐渐习惯在黑暗里吃饭，习惯在黑暗里发呆，习惯在黑暗里摸索着一步步向前走。
　　磕磕绊绊的，殷薇总算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盲人”了。
　　妈妈差点要辞职在家陪着自己，央求了好久，好不容易证明自己还能开冰箱摸到微波炉，也知道怎么区别饮水机里的冷热水，再三保证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不会饿了渴了，妈妈总算提心吊胆的去上班，每天上午下午三五个电话是免不了的。
　　殷薇身上热烘烘的，坐在阳台的懒人椅里，家里没有人，异常安静，配合着诡异的黑暗，幸好有阳光微暖。
　　即使坐在阳光下都不能感觉到亮光，殷薇默默想。想去学校，即使看不见，至少也能找点事情做。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回到学校之后的日子并不是怎么困难。

　　早在半年前他们出车祸之后，学校就这个事故召开了全校大会，从事故起因经过结果洋洋洒洒宣传了足足一个礼拜，力求全校师生都耳提面命。

　　于是殷薇这个名字在校园里变得如此著名。

　　“我好像变成名人了！”殷薇给妈妈打电话，“妈咪你真不知道，到哪里都会有人问我要不要帮忙啊，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殷薇的床最靠近窗，下午的阳光洒下来，躺床上正好能感觉到温暖。

　　“我们以前那个班级同学他们都去实习了，没几个人住在学校了，系主任帮忙找了个寝室，都是其他系留校准备考研的。”，电话里殷薇口气很得瑟，“那天你送我到学校也看到啦，母夜叉楼管都来帮我们开门了！寝管都把高架床拆了给我弄了张新的！还有什么好不放心啊妈咪呀！”

　　嘟囔了几句挂了电话，殷薇从床上坐起来，她感觉自己面对着窗口，阳光洒在脸上，她觉得自己在笑。

　　A大条件很好，寝室四人一间，就像曾经虎妞、小花、朵朵和自己，四张高架床底下是书桌，中间空着的走道当年他们铺了厚厚的泡沫垫，进门脱掉鞋子就可以打赤脚，虎妞怕热，天热的时候还喜欢拽着薄薄的毯子直接睡地上，殷薇还记得，那条黄底小碎花的毯子上有□□和他的朋友们。

　　虎妞，殷薇默默的呢喃着这名字。

　　现在住的寝室在二楼，和以前住的房间在同一栋寝室楼里，以前在8楼，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室号，就好像抬头就能看到从前一样。

　　摸索着下了床穿了鞋，寝室里没有人。
　　学姐他们考研压力很大，每天早上早早的起来就去图书馆占座，复习到中午样子偶尔会有人回来，然后拿了东西又走。
　　安学姐是同系的，比殷薇大一届，睡殷薇对床。
　　殷薇回学校的第一天，安学姐就向系里毛遂自荐要帮殷薇料理生活，很得系主任赏识，所以她也很忙，一直周转于系里的工作，今天很早就出去了。

　　安学姐是个好人，殷薇心想，记得下次妈妈来的时候，让她带点椰子糖给安学姐。

　　殷薇的妈妈又去了马来西亚，公司的业务开始往东南亚拓展，繁忙的旺季到来，妈妈也不能始终请着假照顾到自己。

　　所以才同意让我回学校的，好歹有事情做不觉得孤单。

　　看不到镜子也就不用梳头，一切从简。殷薇十分阿Q，以前的自己不在镜子前磨半天绝对不出门，一头齐腰的长发要变出多少种花式，梳了再拆拆了再梳，一定要折腾到最温婉的朵朵都暴躁了，才依依不舍离开镜子。
　　现在为了方便，早将头发剪短。
　　大概是个流行的bobo头。殷薇在剪发的时候一个劲的要求理发师剪个清爽一点的发型，“小哥啊，你别以为我看不到就敷衍我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滴，大家讲不好看的话，我回来哭给你看哟。”
　　幸好大家都说好，都说适合自己，比以前长发显得干练很多，否则自己哪有眼泪来哭呢。

　　比漫无边际的黑暗更恐怖的，是痛悼极致却哭不出来。

　　殷薇给自己加了件外套就出门了，对于一直沉静在黑暗中的自己而言，全世界都是一样，黑暗，一片。

　　出门右转，摸着墙壁走到底，再平移到左手边，摸到墙，顺着墙笔直走几步就是下楼的电梯了。

　　下午这个时间在寝室楼的人不多，一会儿“叮”，电梯就来了。

　　听声音是开了门，走进去，电梯里没有人，很安静。

　　殷薇讨厌坐电梯，以前寝室在八楼，每次要等很久很久的电梯，殷薇心急，老喜欢走楼梯，一步三蹦跶就下来了。

　　现在每次打开门，总有人悄悄的说瞧那个就是殷薇，她们寝室坐黑车全死了的那个，她看不见的。

　　殷薇凭记忆摸索着电梯里的楼层按钮，最底下的是开门关门，1、2、3.....7、8！按下。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这么长，门“叮”的一下开了，语音报了楼层，“八楼到了。”

　　谢谢。殷薇小声的对那个冰冷的女声语音说。

　　摸着电梯走出去，八楼听起来人也不多，这个楼层本来就是殷薇他们系的人居多，现在又是4月，大多学生都去参加系里的实习活动还没回来。

　　从电梯里笔直走出去就是公用水池，沿着墙壁老大一块地方，一个个水龙头下面是水泥的池子用来洗衣服什么的。

　　地上有点湿，殷薇小心的抬脚，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水池边，站定。

　　耳朵里只有下水道汩汩流水的声音。

　　好像又听到虎妞一惊一乍的声音。

　　虎妞胆子真小，又喜欢看恐怖小说。有一次看了小说不敢出来洗衣服，当时应该很冷，自己也懒得陪她，结果她一个人抖啊抖啊的洗衣服时候，小花回来了，电梯门开了就看到虎妞窝在水池旁边，小花古怪想法最多，恶作剧的在门外关掉灯，估摸着大致方向悄悄跑到虎妞背后，用冰冷冰冷的手摸上去。

　　结果呢？殷薇吃吃的笑了，当年这么可爱啊大家。

　　殷薇还记得自己听到尖叫奔出去的时候，水池那边已经围着些了人，凑近了才知道，虎妞惊吓之下把整整一盆盛满水的衣服都淋到小花头上了！

　　小花被冷水激到尖叫，虎妞早就怕得闭起眼睛了，一听这“鬼”还会叫，早吓得蹲到地上哭了。

　　寝室大姐大朵朵又去谈恋爱，结果大冷天的，殷薇左手报小花右手拥虎妞的，哭笑不得陪着腿软的两个人蹲在地上。

　　糗死了！

　　"糗死了!"当时自己心里肯定这么想的，殷薇脸皮薄，别人稍一说重话就脸红，当时的自己像只老母鸡一样抱着小花和虎妞，力气不晓得从哪里来了，一手一个，连拖带拽的把他们弄进寝室。

　　小花，我想吃你请的水煮鱼了。”殷薇对这空气说。那次乌龙事件之后，小花为了弥补大家“心灵上收到的莫大打击”，狠狠心咬咬牙请他们吃了川味馆的水煮鱼。

　　殷薇原本是不吃辣的，虎妞是四川人，一直号称自己是重口味，在这边南方城市很少能吃到正宗的家乡菜。

　　于是小花请了大家一顿川菜，殷薇在虎妞的威逼下，吃了平生第一口水煮鱼。

　　记得当时自己辣得呛出了眼泪来，把他们给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糗！”殷薇摇摇头。

　　“哎，同学！哎呀，你不是那个…….那个殷薇？”一个细细尖尖的声音。

　　“恩？”殷薇向着声音的方向，“你好？”

　　“哎哎，你要不要帮忙？这边地很滑啊你当心。”

　　好人，殷薇默默在心里给声音的主人打了标签。“同学，我想下楼了，我看不见，帮我一下好吗？”

　　“好的好的！来抓住我！”好人伸过来一只手拉住自己的手臂，“我也是建筑系的，小你一级哦学姐。”

　　“这学期有几门课我应该会和你们一起上。”自己出了事情之后休了半年多，该上的课该攒的学分都落下不少，幸好一些专业课在前两年的时候都修完了，现在回来跟着下一届一起。而且老师看在自己眼睛的份上，格外开恩暗示自己，努力一下还是能得到学位的。

　　“啊！你都、都这样了，怎么上啊”

　　“唔，用手比划吧，考验老师的联想能力了！”殷薇自嘲。

　　大致琢磨了一下，自己能挑几门方便攒学分的课程，而且，已经是大三的自己剩下不多的课程没有完成，毕业应该不成问题。

　　学妹把自己送到了电梯里，再三婉拒之后，才帮殷薇按了一楼的按钮让她自己下去。

　　殷薇不想感觉自己没用。

　　尽管系主任和妈妈说了一定让自己毕业拿学位，就算看在自己前两年努力的份上。

　　殷薇不想让人看扁，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