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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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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月亮先是躲在层层叠叠的云里,就在我倚在窗前,细细厮磨哑声低吟“春——宵——苦——短——”的时候,好奇地探出头来,象个瞪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白脸娃娃。
树木叶子上仍在滴水,檐间也滴滴答答的,声音时而清鸣,时而喑哑,时而“噗”的一声,风过去,细碎的水滴飞扬到面孔上,让人以为细雨仍未停,只有一天一地的银色月辉在说:停了停了,雨早就停了。
我的思绪随皎洁的月铺展开去,身体受了奕焰的挑逗,痒禁难耐,脑子却如这雨后的气息,清新空明,泥香水气愉悦地在月光中做舞,舞得人心驰神醉。
夜漏更深,我仍没有睡意,一心想着那个冤家此刻在做什么?睡下了么?做梦了么?梦里是否有我?
就在我梦醒难分的时候,一身黑衣的哥哥踏月而来。
我多多少少吃了一惊,身体一僵,立刻清醒过来,不请他进屋,自己走出大殿,和他一起站在廊下。
“你——”
哥哥面色狠厉,扬起手来挥掌欲打。
我不闪不避,将头扬起,把脸让出去。
满以为会结结实实挨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哥哥的手却没有落下。手掌高举了很久,脸色更为阴沉,长叹了一口气,放了下来。
“想打我罢,很多事情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现在我除了奕焰什么也没有了,就算是父们杀了我,我也不会替慕容家杀奕焰的。”
我的面色绝决,言词肯切。
哥哥脸上阴郁集结,从未见过如此阴暗的哥哥,月光也拂不走他身上的阴冷,象刚从地下踏步而来的妖魔。
从前的哥哥是拥有清新淡笑明朗如阳光的人呀。
我伸手去握哥哥的手腕,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想告诉他轻寒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是逝者已逝,生者更应该好好生存下去,轻寒一定不愿意见到他今天的样子。
可是他闪开了,他闪开我何其容易,绝世的武功对手无缚鸡之力。
“不用跟我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更不要用一副悲天悯人的眼光看我,你什么也不知道。”
哥哥别过脸去,连轮廓都是黑色的。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杀了奕焰跟我走,二是不杀奕焰我一样会把你弄走,前者回去有功,后者回去受死,自己挑吧。”
我摇摇头,苦笑,任垂落下来的发丝拂过脸颊,不久前奕焰还抚过这里。
“没有别的路么?”
“没有。”
哥哥的斩钉截铁如刀。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傲骨的人,不会学人家清高于世卓然不凡,可是如银色瀑布般泻下的月色太过纯洁,冲洗得我心高洁。我仿佛也骄傲起来,笔直地挺起脊梁,傲慢地扬起额头,对哥哥说:“两条路我都不选,即不会出手杀奕焰,也不会跟你走。我只要一天活着,就要守在奕焰身边,不管他要不要我。”
“哼!果然不是慕容家的人,一心向着外人。”哥哥一声冷笑,一句冷言冷语,如冰剑刺入身体,“如果黎国使团住处已被奕焰已布下重重禁制,我千辛万苦出来一趟,自然不会无功而返,由不得你说不,你不肯下手就得跟我走。”
“你说什么?”
我惊跳起来,恰好闪开哥哥伸过来抓人的手。
玉葱白的手指在我眼下晃过,原来修长纤细如凝脂玉,在我眼里却变成魔爪。
“为什么说我不是慕容家的人?我一心一意也是为了慕容家好,难道就不能退一步想,慕容家早已富贵滔天,还要当这王做什么?奕焰答应过我,一日不夺帝位,一日不会为难慕容家,何苦?如果为了轻寒,她定不会想你有今日,为了她性命都不要。”
说中哥哥心事,他的动作陡然僵凝,冷眼看我。
“你问我何苦?我又问谁去?你为什么不去问奕焰为何要亡烨?轻寒何其无辜,我何其无辜。”
“那黎国的公主凤琴呢?她难道不是一心一意对你,她放下的情只怕比轻寒还要多,轻寒不肯为你背叛慕容家,她却肯为你用整个黎国作祭,只为讨你欢心。”
“那是她蠢,我心里生生世世只得一个轻寒,凤琴为情所迷,早瞎了眼,看不清楚。”
“哥哥——”
“你还想说多少,再多扯一会天也不会亮,不会有人来救你。”
“我——”
我无言以答,好聪明的哥哥,只三两句已识破我的用心。
我无力与他对抗,为今之计只好拖得就拖,希望拖到有人过来发现我们。
“还有什么话说?没什么说的就跟我走。”
哥哥欺前几步,我被他牢牢握在掌中。
我拼死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我不是慕容家的人。”
一开始以为哥哥说的是气话,气我嫁给奕焰为妃,把我当女子嫁出去不是娘家人,后来突然想到奕焰提起北月说的秘密,再加上北月前夜来到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切的一切太过纷乱,理不清道不明,从里面抽根线头出来,似乎在说:“慕容北羽并不是慕容家的人。”
扯到这根线头,仿佛豁然开朗,为什么父亲一直对我无情,为什么会忍心送给烨瑞糟蹋,为什么我逃走会被抓回来,等等等等,似乎都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哥哥的嘴角扯出一抹邪恶的微笑,似乎魔鬼看到胜利的微笑令月亮不敢再看世间,躲进云层里。
“你本就是烨国最后一个王子,为了不妨碍烨瑞继位,从小从宫里偷出来,如果不是母亲反对,你早就死了,哪里还轮到你今天来卖主求存?”哥哥顿了一顿,我已经被吓得傻掉了,却都不会动,听他低喝了一声:“想听的都听到了,出来吧。”
我们吵的时间不短,还会有谁躲在暗处?
从廊外的转角处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奕容?
橙色的袍子,绣了红红绿绿的花,丝亮光滑的缎面,就算在昏暗的夜色里,他也是明亮散发出光芒的。
“不要过来,快走——”
一见到是奕容,我更如泥鳅一般扭动起来。
他只是个孩子,面对慕容北翼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举手间被哥哥伤了或者杀了,让我怎么跟奕焰交待?
奕容与平时不同,走出来一张小脸团在一起,象个平常的孩子,似喜非忧。
“大哥哥,你不会杀我是不是?我只是想来看看他,”奕容指了指我,“可我想回去了,不敢惊吵到你们。”
哥哥居然还有心情与奕容说笑。
“你是个聪明孩子,当然知道我会不会杀你。”
奕容郑重地点了点头,转眼间又不如刚才那么平凡了。
“你不会杀我吧,你刚才特地把他——”又指了指我,“的身世讲出来,实际上是想让我去告诉父亲对不?如果你伤了我一个小指头,我痛起来,说不定什么也不说。如果我乖乖听话今天晚上跑去告诉父王,他没想到卧塌旁居然还有烨国王族的后人,杀留两难,一定心志大乱,至少有两三才能平复,这两三天里,你一定能安排好全身而退,是么?”
哥哥的眼睛精亮起来,如发现异宝。
“想不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大哥哥,你今天不杀我,迟些杀我就是,我也不喜欢他,”奕容还指我,指尖戳到腰带上来,“他一进宫就住在丹霞殿里,抢了母后在父王心里的位置,父王还要让我做他的儿子,我怎么肯做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的儿子,还有,他还让父王给我请丞相做师傅,让我整天忙累得快要死掉,谁家小孩象我,天天看完书看奏折,看完奏折还以看天下文章。”
说到这里,奕容嘴扁了扁,象要哭出来,眼框里晶莹一片。
本来他的话只是小孩子诉苦,别人根本不会当一回事,谁知道却仿佛说中哥哥心事,听到哥哥长叹一声,似乎颇有同感,我才想起哥哥小的时候也是这般让父亲逼着学东西的。
“羽弟的确对你不好。”
“还有还有,他是烨国王族,呆在父王身边只可能是祸不是福,你快些带他走罢,我不会对别人说是你带走他的,我才巴不得父王再不见他呢。”
我——
没想到奕容此时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银牙咬碎,他平时对我恭亲敬爱,没想到一听到我的身份,翻脸比翻书还要快,我中觉得胸口一窒,口里涌起一股甜腥,吐出一口血来。
哪想得到小小奕容几句话伤我,比慕容家还要深。
见我吐血,哥哥反过来安慰我:“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哪里懂什么恩深似海,你就算心疼他,也是个外人,还是个烨国的外人,他躲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留你,不要气了,白白伤了身体。”
我凄然苦笑,奕容如此,不知道他父亲会怎样?
奕容仍没有走,踏前一步,走到我的跟前,拱手行了一礼。
“师傅,容儿也不是没血没肉不懂礼义的人,这一礼算是还你教我下棋之恩,还有,”奕容停了下来,在身上摸来摸去,不知道寻些什么,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索兴解下身上的腰带塞在我手里,又一揖到地,道:“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带了送你,你出去恐怕也用不着,不如这样,就以一条腰带当作送别,还了你一年多的教养之情,你我恩断义绝,从此不要回来罢。”
哥哥在一旁也不阻拦,只是一味看着奕容冷笑,仿佛我被伤得越深,他的心里越是乐间欢喜,一幅恨不得全天下人都陪他喝黄莲苦水的样子。
送完腰带,奕容转过身去向哥哥作揖,对他说:“要走的话快些罢,不然的话又有人来也说不定,我也要赶在父王睡下之前把消息传给他,你们的计划要周全些,越早离开宫里越好。”
“你——”
我恨极,又吐了一口血,神志不堪摧残,开始迷迷糊糊。
哥哥果然不二话,挥挥手示意奕容快滚,一只手拎着我,一只手作掌刀劈了下来。
我被劈晕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耳中听到车马辚辚之声,却也不是在马车中,不知身处何地,伸手不见五指。
腰带还握在手里,我又一阵头疼胸闷,隐隐作呕。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有吐出来,转而发现很饿了,暗悔前几天怎么不好好吃些东西。
这条腰带本想着随手弃掉,但是又舍不得。
干脆留着吧,不管今生是否再能与奕容相见,总有些东西记着他当年的绝情。
我把腰带胡乱塞进怀里,想也没想,借着昏昏沉沉的势头又再睡去。
梦中有人抓着我问: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