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你会来吗？》青蘼

2、中

　　7

　　饭菜准备妥贴，兰鸢叫他吃饭。彼时，他又如往常坐在同样的位置，双目盯着电视荧屏。她瞟了一眼画面，播放的仍然是她先前看的言情剧集。虽然他的视线直直落在上面，可是眼光涣散，毫无焦距，分明没有在看。

　　为什么没有换回自己喜欢的节目？是由于她的出现打破了他一贯的行为程序一时不能反应不知道接下来该执行什么动作，还是因为考虑到她？

　　一般而言，孤独症患者是很难察觉到别人的存在的，那么…兰鸢微微含笑，心里有了大致的结论。

　　“表哥，吃饭了！”她叫道。

　　沙发上的男生木然回头，落在她身上的眼光很茫然。她放缓语调，把话又说了一遍，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干脆上前拖人，拉了他的臂径自往餐桌上去。触手清晰感觉得到他的颤抖，手臂动了动，似乎想甩开她，她装做无知无觉，厚着脸皮硬是不放手。

　　不喜欢有人靠近，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可是，当有人突破他安全距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反抗却是那么地孱弱。

　　即使这样也不能激化他的情绪吗？

　　女孩唇角勾了勾，微笑着，意义不明。

　　兰鸢之前已吃过东西，现在并不饿，于是拖着腮悠然看着男孩，观察他的饮食习惯。

　　正常的人见她如此，至少要问句“你不吃吗”什么的吧？届时摇摇头，回答句“我就喜欢看你吃”什么的，却是很好的调情话语。满满的暧昧耶！

　　可惜他什么也不懂。他没有觉得她不动筷子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她那样灼灼的眼神落在身上有什么不适。

　　当她不存在？

　　饭后，兰鸢问，“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他眼神动了动，不明所以。兰鸢叹气，一副果然不能指望你懂的表情。“一般来说，尝到别人的手艺都要夸奖一句‘太好吃了’‘你的厨艺真好’什么的吧？就算我手艺那么差你实在忍不下心来褒奖至少批评的话也该有一句半句吧？不然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厨艺如何，怎么知道改进，怎么能有进步呢？”

　　她说了那么多，他一直呆呆把她望着，似乎找不到她话的重点。反应了很久，才木木然学着她说了句“你的厨艺真好。”

　　兰鸢扑哧笑了，笑如春花，文静优雅，灵动恬然。很好看呢。他忍不住呆了一呆。

　　说到厨艺，她的话多了起来，一会儿说到要找个会做饭的老公的宏远理想，一会儿说到有人请客请她吃泡面的窘窘经历，一会儿又说到不得不去学习厨艺的悲惨命运。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似乎仍意犹未尽。男生一直听她说，怔怔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垂眸之间，眼神里似乎闪过异样的光彩。

　　兰鸢自然是看见了，“觉得我今天的形象和昨天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的。昨天的她…温顺…知理…端庄…淑雅…（想了半天终于想出这几个形容词）可是今天，变得活泼了，话也更多了……

　　兰鸢腆腆微笑，有点不好意思，“昨天的形象是端出来给不熟的人看的嘛，对熟人就没必要装了，如果对着谁都要演习，都要端出一副端庄假面，那多没意思？”

　　他看着她微微皱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昨天还不熟今天就成了熟人！

　　8

　　兰鸢半夜起来喝水，赤着足踩在原木地板上，雪白的丝质睡衣贴着身体曲线柔柔垂下，步履之间，裙裾微微飘扬。风姿卓然，绰约袅袅。
　　看在别人眼中无疑是幅勾人想入非非的琦丽风景，可是在一个人眼中，美色是不存在的。

　　兰鸢从他身后走过，并没刻意掩盖声音，他听见了，然而并不回头。对他来说，那是不存在的？甚至，她也是不存在的？

　　似乎对菊花茶有特殊的癖好，半夜起来，也是不忘用透明玻璃杯为自己泡上一杯。没有开灯，暗色调的光线不足以看清干萎的花朵重新在杯子里盛开的美丽，不过，可以想像。

　　单手握着水杯转了几步，不自觉就走到他正坐的沙发后，他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背影。那么僵硬，那么萧索。

　　好，孤寂寂寞的姿态。

　　兰鸢觉得，那一刻她是真实触碰到了他那么真实的心情。

　　或许……

　　兰鸢咬了咬唇，蓦地觉得唇舌涩然，“咕噜咕噜”猛地大灌了一口水。

　　看见此时的他，她想到了曾经某一刻的自己。她记得那时的心情，那么深重的煎熬和苦楚，她敖得那么辛苦才终于活过来，而那个人，却是一直沉溺在那种痛苦的情绪里、一直找不到出口吗？

　　他…一直…这么着，活了多久？

　　电视里依然在放杀人流血的凶案镜头，那种鲜艳的色彩让兰鸢的眼瞳瑟缩了一下…

　　明明是习以为常的画面了，为什么还会有强烈的情绪反应？难道是刚才想太多致使神经出奇敏感？

　　突然想坐到他身边，想证实一下两个人的体温加起来是不是等于温暖。

　　于是就真那么做了。

　　她靠近他，他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旁边移开，与她保持足尺的距离。

　　兰鸢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他躲开，她可以靠近。在他再一次移开之前，她笑着挽过他手臂，亲昵地靠上去，巧笑嫣然，“表哥，别看刑侦片了，我们看鬼片好不好？”

　　…

　　他瞟了一眼躲在怀里瑟瑟发抖眼睛却一刻不停炯炯盯着电视生怕错漏了丝毫精彩的人，脑袋上挂满了黑线。

　　原来她是怕鬼的呀！

　　果然是女生，越是害怕，越是喜欢…

　　……

　　那一晚，兰鸢在他怀里睡着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推开她留她一人。

　　那一晚，他怀抱她整晚到天明。

　　其实，似乎不那么讨厌她的接近呢。

　　9

　　兰鸢这一呆呆得时间挺久，一个月、两个月慢慢过去，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打算。她说，她的事情有些麻烦，还需要时间来处理。乔奚妍说没关系，你慢慢来，不用着急，你爱呆多久都没问题。于是更加住得心安理得。

　　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奇怪的。她说是为了一些事情来这个城市的，概念太广，显然有所保留。而最主要的是她在他们家里那么久，他看她闲得很，几乎都呆在家里，没见出去为了什么而奔波。偶尔几次出门，不是为了买菜，就是为了零食、碟片和一些日常家用。

　　而相处的那么长时间里，她最常做的事就是与他过不去。例如抢走他的泡面并集中销毁呀，理由是吃泡面对身体不好。又例如每天按时叫他起床，颠覆了他日夜颠倒的作息，理由是睡太多对身体不好。再例如非拖着他看她喜欢的言情，历史，励志等剧，理由是爱好太单一，不利脑力发展，对身体不好。

　　每次听见她的理由，她都忍不住嘴角抽搐又抽搐，窘窘地有神。

　　有一天，兰鸢突发奇想，要拉着他打羽毛球。他当然不同意。第一天黯然神伤回房去了，第二天她继续，继续神伤，第三天依旧如是，第四天她还在坚持，第五天…他实在耐不住磨叽，弃权投降。想不通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识趣的人呢？

　　他不会打羽毛球。每次她先发球，都不知道如何去接，傻愣愣站着，视线追随着球的起落。兰鸢傻愣愣把他给盯着，表情很无辜，有种欲哭无泪的挫败。他看着她的表情，唇角不由勾了勾，却在她看过来的一刹那落下，恢复一脸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不过他没故意想整她，他是真的不会羽毛球。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自己静静呆着，从来不运动的。只是她方才的表情很可爱，看见的时候突然就想笑了。

　　兰鸢觉得很挫败，终于叹了口气，走过去决定先教会了他打球再一起玩。

　　她给他讲规则，手把手教她如何握拍挥拍，以及脚上应该配合怎样的步伐。她有注意到，她学得很认真。

　　看起来，他对她仍然是排斥的。可是，他或许没有注意到，在潜移默化中，他的饮食生活习惯都在被改变。他渐渐已经习惯她的存在，或者说，渐渐的，她也成为了他习惯的一部分。

　　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和她在一起。

　　10

　　农历七月七那天，兰鸢一身雪白飘到他身边，半趴在玻璃茶几上，托着腮，双目熠熠生辉地望着他，“表哥，去游乐场吧。”

　　他怔怔地没反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兰鸢着嘴一撅，走开了。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兰鸢又走到他面前，笑语温柔，“表哥，去游乐场吗？”还是没反应。她第三次来问的时候，他终于有了点反应，轻轻摇了摇头。兰鸢是个死心眼儿，被拒绝多次犹不死心。第四遍问，摇头；第五遍，摇头；第六遍，还是摇头……到得问他第十一遍的时候，男生的视线终于离开了电视画面，认认真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说好。

　　兰鸢立刻笑靥如花。

　　早已发现，他小孩的心智其实很容易被影响动摇，同一句话，你一遍一遍重复跟他说，到最后，他总是忍不住要同意的。试验之下果然。

　　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兰鸢垂着眉毛淡淡的想。

　　游乐场有什么好玩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玩。不过呢，那是是每个女生终极的憧憬和梦想，不去一次好好玩玩，终觉得对自己有亏。

　　一出了门，兰鸢就像只飞出牢笼的鸟儿一样活蹦乱跳，撒开脚丫跑了几步，又翩然转一个身，一边与他说说笑笑，一边倒退着行走。虽然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人在自说自话，但貌似也很自得其乐。

　　刚到游乐场门口，就被一名热情的摄像师拉住，“帅哥，和女朋友合一张影吧。”他微微低头，看见兰鸢的手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与他谈笑风生，的确是很容易被人误会的。兰鸢眼角轻轻一抬，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没有惊慌失措，表现的很镇定呢。可是白皙的肤色上微微晕染的浅浅一抹红色，还是泄漏了他尴尬窘迫的心情。

　　在她偷看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打量她的反应，四目不经意相遇的时候，男生更觉窘迫，脸上的红晕不觉加深了一两分。女生便高兴了，露齿一笑，更加亲密地挽紧他，对着摄影师巧笑倩兮，“好啊。”

　　男生顿时手足无措，脸上一层不变的生硬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喀嚓”，女生绚丽的笑颜与男生带着慌张的来然于是永恒的定格在那个刹那间。他们的手臂紧密纠缠，看起来那么亲密无间。

　　11

　　他陪她玩所有她想要玩的游戏，从摩天轮到旋转木马，从挑战者到过山车，刺激的不刺激的都几乎玩遍。兰鸢有一点点的郁结。你看见谁是一脸沉静淡定表情坐在摩天轮过山车上的？那么面无表情眼神不集中，根本不像出来玩的嘛！

　　兰鸢承认，她有一点点的生气！

　　两人却依旧玩得很晚。兰鸢说，“出来玩就是要尽兴。”他没有意见。都答应陪她出来了，还提什么意见呢？

　　他只是觉得，既然答应陪她就不能扫了她的兴。

　　后来想着反正也晚了，回去做饭也麻烦，干脆就在外面解决好了。主意当然是兰鸢提的，他当然也没意见。

　　等菜的间隙，竟然遇到了熟人。对方先上来打招呼，“嗨，兰鸢。”那人笑道，似乎很惊喜，“果然是你啊，我还害怕是我看错了。”

　　他敏感地捕捉到她眼神里稍纵即逝地不自然，却见她微笑从容，温婉而不无客套地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那男生的表情僵了僵，“确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兰鸢的笑容是一贯地完美好看，“如你所见，很好！”

　　他看了他们一会儿，默默低头喝饮料。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关系有点微妙，听他们说话，累得慌！

　　太虚伪客套不着边际！

　　男生终于注意到饭桌之旁的他的存在，微微皱了皱眉，问兰鸢，“你男朋友？”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误会了，兰鸢却放下手中茶杯，淡然回答，“不是。”看见男生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他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隐隐有些失落。

　　七夕的晚上城市里要放烟火。兰鸢不由分说拖着他打的跑去铁牛广场。他们去的晚了点，广场上早是人山人海，被堵得水泄不通。兰鸢紧紧抓着他的手，发挥了她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在人海里杀出一条血路，并找到了一处视角不错的观赏位置。他学着她以相同的姿势仰望。其实他对烟火无感，他根本不喜欢那种只灿烂一瞬间的物种，只是……虽然两人的手已经分开，但不知被谁的汗水沾湿的手掌上，隐隐残留的体温让他的心觉得不安，他不敢侧头去看她的脸。

　　心头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滋生。因为分辨不清是什么，所以容易躁动和觉得不安。

　　“不问问我刚才的男生是谁吗？”兰鸢轻轻地问。声音里透着梦境般的虚幻轻吟，太过不真实，以致他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在和他说话，不是幻听什么的。

　　“他是谁？”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在问他意见问他好不好奇，她只是想说了，想要一个听众。他没有好奇心，也不喜欢当别人的听众，只是觉得他不应她一句太过冷场她会伤心的。

　　貌似，心里并不愿她失望难过。

　　兰鸢没有看他的表情，自然就没心思去猜测他心中所想。保持仰望的姿态凝视着苍穹中的一处，柔声笑道，“是我以前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