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孟）我的兄弟》白赖赖

1、第 1 章

　　引子

　　孟烦了蹲在地上，跟自己较劲似的用力抠着地上的一块土坷垃，脏兮兮的手指上湿漉漉的。上面粘满了泥土。有水汽慢慢的浸润了他拨弄的那一小块干燥的土，一点，两点。

　　狗肉趴在一边，抬起头来看看他，低低的呜咽了两声，又趴了回去。

　　孟烦了停下手，拿袖子抹了抹脸，又拿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站起身，招呼了狗肉，一个瘸子带着条瘸狗，慢慢的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01

　　克虏伯永远记得他的团长第一次听他说他是炮兵的时候，眼睛里发出的亮光。

　　那是一双好战的眼，却不嗜血。甚至那双眼里还有着他在其他长官眼里没有看到过的悲悯。
　　这个人会带着他们做事却不会把他们仅仅当作用来做事的工具，这样一种莫名的信念就在那一瞬间形成，并且为他所坚信。

　　如果说在这样一个乱世，人一定要信点儿什么才能活得下去，那么他愿意相信这个自称是他们团长的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大多数时候，克虏伯是很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纵使他拥有着一身旁人所没有的肥膘。
　　他被一众炮灰们所忽略，人们很容易就忘了他曾经说“战前家父是要送我去德国学机械的，后来学了炮兵”，没有人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家父”，更没人注意到他说去德国。包括他的团长。所以炮灰团里识字的人依然只有四个人，会外国话的依然只有烦啦，他依然是那个除了吃就知道睡的五花肉。

　　除了每天一炮，他照样是在大家不注意的角落发自己的呆睡自己的觉。

　　那天晚上，死啦死啦找到他的时候克虏伯着实下了一跳。西岸侦查，一面反射月光的小镜子定下了开炮的信号，他不会像孟烦了一样对着他的团长嚷你疯了，可是自打团长和烦啦出发以后他这个全炮灰团最能睡的人就没合过眼。

　　他不知道如果失去了团长他们这些人该怎么活——在好不容易被塑出个人形来之后。

　　等了两天，那俩人终于回来了，却是一个半死一个几乎死透。半死的那个居然还能大喊大叫的要他们过来救人。

　　看过了太多生死的团长很平静，可是把孟烦了放下的时候他的手在抖。

　　克虏伯注意到，他那一直很亮的眼睛很茫然，那一刻，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直到炮灰们拥过来，围着烦啦七手八脚的检查了一番之后得出了还有气的结论，团长忽然一头栽了下去。

　　人啊，心里总要有个伴儿才不至于太空吧……

　　……

　　孟烦了四脚朝天的躺在床上，尽量的把自己的伤腿伸直，以便能找到个便于入睡的姿势。但是这显然是徒劳。

　　外面的月光从防炮洞顶上的大洞漏进来，照的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半明半暗。另一张床上的死啦死啦鼻息很重，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很少打鼾，对这些粗糙的大老爷们来说，这个习惯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有时候孟烦了会想，他不打鼾，是否因为他从未睡熟。

　　他睡的并不踏实，抱着膝盖，很别扭的把自己团成一团，被子蹬在脚下，狗肉到占了大半张床。

　　孟烦了想了想，撑起自己，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这时他才发现死啦死啦并没有睡，他在哭，无声的哭。

　　他脑袋里的那俩在干架的小人，孟烦了和虞啸卿，孟烦了打赢了。可是现在，打赢了的孟烦了对他说，咱们去把债还了吧。

　　带着他的团去送死，他的心里绝不会好受，他的难受，更甚于以前任何一刻的难受。一千座坟在他心里压着呢。这个人，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活蹦乱跳缺心少肺。这点孟烦了早就知道，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白天的时候两个人抱着哭，现在一个失眠装睡一个装睡偷着哭，谁都不想让谁看见自己的难受。他怎么就这么手欠过来帮他盖被呢，孟烦了想抽自个儿。

　　“那什么，您继续。”努力的扯动了一下自己的面皮，孟烦了扭头往回走，他愿意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总好过这样面对面的尴尬。

　　可是死啦死啦却在下一刻拉住了他的手腕，细瘦的腕骨被同样瘦而粗糙的指头扣住，骨头摩擦着骨头，不同的人，相同的疼痛。

　　很疼，孟烦了回头，面目狰狞，压低了声音骂：“你他妈的抽什么风，放开！”

　　死啦死啦虽然拽住了他，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两眼发直，再不复以往的明亮。

　　孟烦了便去掰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的掰开。

　　他的团长曾经很喜欢掰他的手，他骨头软，手指往往能被掰成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次两次，死啦死啦对这个游戏相当乐此不疲。有时候孟烦了会想，如果不用去打仗，没有那一千多座坟，不用去想那些留在西岸再也过不来的同袍，他们能好好的过日子，他愿意把自己的两只爪子伸出来，给他的团长掰着玩儿一辈子。

　　这个动作惊动了死啦死啦，他忽然手上用力，狠狠的把孟烦了掼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