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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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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鹿鸣苑后,护驾的队伍在路上又走了两日,考虑到皇帝的身体,於菟只要求一行人走得稳,不求快。
期间,苦艾从随行御医所携带的药材里每样都拿了一些,以免让他们依药材推测出自己为皇帝配的是什么药,然后在於菟的监视下,用同一个药罐熬成两碗药,自己喝一碗,另一碗端给延陵昱,所幸的是对方倒是挺配合的,这让苦艾着实松了口气,至于药渣则由於菟亲自丢到火里,全部被仔细地烧成了灰烬。
随着越来越接近叶城,延陵昱的话越来越少,除了看书,就是久久地靠在软枕上发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同车的苦艾猜得到,皇帝一定是在苦恼自己可能怀孕的事实以及回宫后该如何面对那个不幸流产的蓝妃。
到了第三天傍晚,护驾的队伍抵达了一片离叶城大约还有半日路程的小树林旁,由于马车走的慢,来不及在当日抵达叶城了,于是一行人就在这片小树林旁安营过夜。
连续两日服用苦艾开的药剂的延陵昱明显感觉好多了,肚子也不再痛了。他下车后执意要到树林里散步,於菟和苦艾见拗不过,只能跟随在他身后。三人慢慢地行走在静谧的小树林里,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小片林中空地。而这片空地上的情景让三人都不由吃了一惊。
不大的空地中心长着一棵结满果实的石榴树,从树干的粗壮程度来看,少说也有几十年的树龄了,以这棵老树为圆心,周围的泥地上密密麻麻遍布着低矮的石堆,起码有一、二百个之多,它们之间挨得是如此紧密,以至于人都要小心地踮着脚才能在其中穿行。石堆都是用三块比较扁平的石头垒起来的,最上层的石块上都摆着一条甚至是几条折叠好的裙带,并用石榴压着,石块上的石榴有些还很新鲜,有些已经裂开,露出了鲜红的石榴籽,还有的已干枯腐烂了。几乎在每一个石堆下都散落了不少石榴,想必除了一些被风雨刮下来的以外,就是曾不止有一个人想在石块上摆放石榴,导致石块上都放不下了,导致前人的石榴都被后来者挤到了地上。
“女魇的秘密祭坛。”於菟皱着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虽然根据神话中的描述,祖的第一任妻子魇死后变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怨鬼,但人们因为各种原因依然对她崇敬有加。圣武帝时代曾下过不得祭祀女魇的法令,但这很快就变成了一纸空文,因为法令下达后,对于她的祭祀也只是从明处转向暗处而已。
女魇的信徒差不多都是女人,人数数以万计。据说,不管是在平民百姓、风月女子还是巨富官宦甚至是皇室的妻妾之中都有其忠诚的信徒,这个说法此时倒可以从摆在石头上的那些贵贱不一,不同质地的裙带上得到证实。
由于女魇没有庙宇,所以信徒们在平日里不需要去特定的地方参拜,同时对她的祭祀又异常简单,只要在石榴成熟的月份里,随便在哪里,垒起三块石头,在最上面一层摆上自己的裙带和石榴就可以了,因此很难被抓到现行,而且她是延陵氏的先祖——祖的原配,从道理上来讲,青鸾国人对她的祭祀并没有任何过错,所以历任负责查处的官员都知对此事不用太认真,只要其信徒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就算发现了有人偷偷地祭祀女魇,也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何时何地,都有那么多因情欲而怨恨着男人的可怜女人。”苦艾的目光黯淡,有些忧伤地说。
若在以前,延陵昱见此情景,惊讶过后,也不过一笑了之。可今天他却看得心里直发毛,双手不自觉地放到肚子上,急忙转身说:“朕累了,快回去吧。”
怀着不同心情的三人在落日的余晖下,默默地按原路回到了营地。
深夜,延陵昱睡不着,就披了件外衣出了帐篷,天上的云很厚,看不到星星,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月亮。
不远处传来忧伤的箫声,竟是延陵昱从未听过的曲子。他寻着箫声,来到苦艾的帐前,只见她站在帐外篝火前,忘情地吹着箫。由于太过投入了,直到延陵昱离她很近了,才被她发现。苦艾停止了吹奏,向皇帝行了个万福。
“这是哪位名家的曲子,朕为何从未听过?”延陵昱看着苦艾,那女人的双眸在篝火映照下像猫眼般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启禀陛下,这不是什么名家的曲子,只是臣一时兴起瞎编的而已。”
“去年在承欢阁因为意外,没能听到你吹箫,现在看来真是件憾事。”延陵昱走到苦艾身旁,轻轻地说,“吹吧,朕还想听。”
“陛下想听哪首曲子?”
“就你刚才吹的那首。它的曲名叫什么?”
“因为是临时谱的,还未起名。”苦艾说罢,箫声再度响起,延陵昱静静地听着,待一曲终了后,说:“这曲子听上去很哀伤。”
“箫这种乐器,本来音色就很凄凉。”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延陵昱吟完诗,想了想,说,“朕就把这首未取名的曲子叫‘恨别离’吧,你觉得如何?”
苦艾也轻轻念道:“‘静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陛下,其实臣更想叫它‘幸回头’?”
“江河沼泽再宽也有边际,可如果嫁了个薄情的丈夫,那女子的怨恨就看不到尽头了。”
“所幸那女子很勇敢,知道放弃和回头。”
延陵昱苦笑了一下,劝道,“何必要如此决绝呢?世间如此薄情的毕竟少,就算男人为求取功名利禄与女人分开了,可只要她耐得住寂寞,还是有希望等到郎君衣锦归乡的这一天的。”
“陛下相信这些事情吗?”
“哪些事?”
“衣锦还乡、夫妻团圆。”
延陵昱犹豫了一下,说:“朕还是愿意相信的。”
“但这可能也只是女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不相信男人的承诺?朕也是男人,难道你也不相信朕吗?”
“陛下是风流天子,自然是不会让女人伤心的。”
“哼,这可不像是什么好话。”
“陛下请恕罪,只是臣觉得这世间的男女白头偕老的少,喜新厌旧的多。可悲那斑鸠贪嘴,吃起桑葚来停不下嘴,直到撑得飞也飞不起来,变成了猎人的网中之物;而女子贪情,一旦认定了心上人,就深陷其中,死不回头,直到头破血流。”
延陵昱想起苦艾在见到林中的女魇祭坛时说的话,问道:“难道你今天是因为被林中女魇的祭坛所触动,才说出这番话的?”
“只要是陷入情网的女人,在一生之中,或多或少总会有向她祈求的时候吧。”
“你也信她?”
“其实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女魇。而怨恨和复仇,那两样东西就像是会让人疯癫的毒药,胆敢尝试的人,终有一天也会像她一样变成鬼的。”苦艾露出了凄凉的笑容。
因为天色太暗,延陵昱没有注意到此刻苦艾脸上的表情,反而因为担忧着自己的事情,无奈地叹息道:“真是讽刺,魇也算是延陵氏的女先祖,而如今延陵氏的一大不幸却恰恰是由她对祖的怨恨带来的。”
苦艾苦笑了一下,轻轻地说:“陛下,起风了,快回帐篷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