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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二章 惘惘别话 ...

  •   一瞬间的反应最直接也最狼狈,我慌慌忙忙的掩饰,只轻声道:“哦……哦。”

      “郡主受惊了,今日路况有些糟糕,马车遇上了点意外,末将等已在尽力解决,烦劳郡主安心等待。”他的第二句话,官方而客套,尊敬却疏离。

      这样的关系,残忍过陌路人。一句“郡主”,就可抹去依依往事,就可点醒彼此,海昌的梦已经远去,而他已为人夫,我则将为人妇。

      我却不愿清醒,事实上,在他面前,我也从未曾清醒过。我嚅嚅自语道:“我不是什么郡主,我是……尚儿。”

      我看他,紧紧的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记进心里,那么不管以后的岁月有多漫长,漫长的我忘记了回忆,忘记了渴望,至少还有他,证明我的存在。

      他没有避开我的目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映着我的影像,让我有种踏实的感觉。呵,原来这就是他眼中的我。

      时光偏不允许我们停留。马车忽而小幅度一震,破坏了这种宁静。陆议搭着车门的手动了动,道:“尚儿,车上危险,我们先下车可好?”

      泪水不期而至,我不住的点头。他伸手来扶我,马车倾斜的厉害,他抓得我很紧。

      头探出车门时,才发现车子陷在一个很大的泥坑里,我正准备往下跳,陆议却制止了我,轻声道:“大喜之日,鞋上染了污泥就不好看了,还是,我来背你下车吧。”

      小吟不知何时又蹿了回来,见到此情此景,也道:“是啊是啊,新娘若是脚沾晦气就不吉利了,会倒霉一辈子的,陆公子,你背姑娘过去吧。”

      我低头,手慢慢放在他的肩上。这一刻,我很想告诉他,今生能遇见他,已花光我所有的运气,而离开他,已失去了我所有的运气,至此以后,我的人生,有没有运气,已不那么重要了。

      这段路并不长,但陆议走的很慢很慢,仿佛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是刻在心头的烙印。我环着他颈项的手渐渐收紧,怕一旦放松,就坠入黑暗的泥沼,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最后,他停在古道边的一棵树旁,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寒风飒飒,红尘滚滚,长路有尽时,离人心上秋。

      漫天的砂砾勾引着眼泪,我将头深埋进他的颈窝,黑暗才赋予人做梦的权利与说话的勇气。

      “伯言,你……还怪我吗?”那晚,黑夜吞没了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也吞没了我最后一丝希冀。

      他没有回答,我便急了,抬头去看他的侧脸,却瞧见浓浓的苦涩溢到我心上。然后他说:“我只怪自己。”

      “是我的错,”我慌乱道,“我从未曾考虑过你的感受,我只知道……只知道你和萱萱……那才是……那才是……”

      他眼望前方,为我继续道:“你只知道主公会将孙讨逆的女儿许配于我,你只知道这样主公才会用我,将我调离偏远之地,你只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对孙家,对陆家,是吗?”

      我点头,又立即摇了摇头,“我没想那么多……”

      他转向我,靠近我的脸:“可是尚儿,人的心,不是一株花,一棵草,可以任人摆布,它是……知道痛的。”

      “还是?”他笑了笑,“尚儿已经痛到忘了我也会痛?”

      “伯言……”痛的时候,许会责怪对方的无情,但想到他也痛时,便只剩下了自责。

      他望望天:“你会嫁给刘备,也是因为……这是最好的结局吗?”

      我不语。的确,正如吴夫人所言,这样的结局,于我,于孙氏,于刘备,都是最好的。

      “尚儿,”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痛惜,“你能否为自己活一次?”

      我苦笑,然后反问:“那伯言能不能?”

      他沉默。我懂了,我们都一样。

      然后我轻松的玩笑道:“伯言,如果我问,你现在愿不愿意带着我溜走,你会怎么回答我。”

      几乎没有犹豫,他道:“如果尚儿真会如此问,我便愿意。”

      他知道,我不会这样问,所以,他也不会带我走。但是,这样的答案,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如果我们都少点理智,那么,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送亲队伍那边传来的吆喝声不断提醒着我们下一刻的别离。我挣了挣身子,示意他让我下来,然后道:“伯言,今日一别之后,还望……珍重。”

      陆议欲转身,却被我拦住:“不要,不要回头,我怕……”我怕我会舍不得。

      他身形一顿,终是点点头,“尚儿……珍重。”

      就在他迈开脚步的时候,我也狠心调转过身。凛冽的风吹过湿透的脸颊,像针刺一样的疼。

      为何每次相逢,都是匆匆?为何每次离别,都看不见尽头?

      如果我真的就是孙尚香,那我的结局会怎样?史书中的寥寥数句,是否已经注定了我的人生?

      这所有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在前面等着我。

      迷茫中,却是听到空气中有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竟也有谁与我的心情一般,如此依恋着雨点。

      “香香姑姑……”

      我极为意外,猛然抬头,发现不远处站立着的人,正是孙萱。豆蔻年华的女孩,花一样的美,凌寒独立着,像朵骄傲的蔷薇,可是冻红的脸颊上,布满了纵横阑干的泪。我瞬时慌了起来,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怕她会误会,我急忙想解释,但竟是无话可说:“萱萱……我……”

      “香香姑姑,”虽然带着浓浓的鼻音,但她的语气却很平静,“他们都说,萱萱嫁了一个好夫君,我也这样以为。其实这段婚姻,起初我是不情愿的,二叔是为了消除孙陆两家之间的芥蒂,才想要与陆家联姻。可是,世家大族的女儿家又有谁的婚姻不是牵扯到家族利益的呢?能为爹爹的江东出上力,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想想四嫂,其实我很幸运很幸运。”

      孙萱向着我走近了几步,接着道:“他待我极好,真的。从来都是温和有礼,无微不至,有时我会任性,他也总是依着我……我想,这就是人家说的相敬如宾吧。”

      “可是,”她闭了闭眼,“香香姑姑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总觉得我和他之间缺少了些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旁人看不出,可是我自己知道,他对我的好,是有距离的,即便……即便是在最亲密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根本走不进他的心里,就好像,他的心已经被装的满满的一样。我一直很好奇也很想知道,他的心里头究竟有些什么,直至有一天,我发现了这个。”

      孙萱慢慢从怀里取出一样小小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一只皱巴巴的纸鹤,好像懂了什么,便又想着解释道:“萱萱,你听我说……”

      “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她打断了我,“香香姑姑一定还记得,爹爹刚过世的那几年,我晚上总是睡不着,特别想他,你就教我折这样的纸鹤,说它可以寄托思念和祝福,爹爹一定会看得见……有一次,我在他书房外,看见他打翻了茶水在身上,刚要进去帮他,却见他慌张的拿起什么,唯恐沾湿弄坏了,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这种香香姑姑曾教过我的纸鹤。”

      孙萱自嘲的笑道:“他的情绪,一向都是淡淡的,没有大怒大悲,也没有大惊大喜,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慌张的时候……哦不,后来还见过一次,是在……是在姑姑的灵堂上。”

      “那天,香香姑姑因为悲痛过度而昏倒的时候,他的腿已经不由自主的向你迈去,只是后来,二叔及时抱住了你……当时场面很混乱,或许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表情与举动,但是我看的清清楚楚,那种惊慌,他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阵阵钝痛,我微弱的摇头道:“萱萱,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对不起……”

      “不,”她大声道,“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我不解的看着她。她闪避我的目光道:“嫣儿婶婶总说你不是好人,老拿着自己的那张脸去勾搭男人,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我知她是在嫉恨你和二叔,从没放在心上,可是那一天,我突然相信了。”

      “所以……所以后来,当我知道你要嫁给刘备时,我……我鬼使神差的就替他揽下了这事,也许我只是迫切的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也许我只是想报复你们,看着你们痛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我看到你绝望的表情,心里隐隐透着些快感,但更多的,却是痛楚和苦涩。”

      孙萱将脸埋进自己的手里,声音含糊道:“香香姑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这样做,会给你……还有他,带来那么大的痛苦,对不起……”

      “萱萱……”我抱住她,不知该说什么。

      一会儿,她情绪恢复了些,抬头看我道:“香香姑姑,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也很羡慕你,二叔喜欢你,他……也喜欢你,可是你却为了江东而牺牲自己,去做西施,去做貂蝉,去做女英雄。相比之下,身为爹爹女儿的我,也太懦弱,太没用了!”

      她犹豫了下,然后毅然道:“不如,不如我们换!这样,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而我,也可以去做女英雄了!”

      孙萱的话说得豪气干云,眉宇间还透着些孙策的印记。我却被她稚嫩的认真给逗乐了,赞道:“萱萱不愧是孙伯符的女儿!”然后低低一叹,“可是啊,姑姑这次不是去做女英雄的,是去……平平淡淡过日子的。”

      或许,也会,意难平,但该是,举案齐眉的吧。

      “可是……”孙萱又着急的想说什么,却突然间脸色一变,俯下身干呕起来。

      我忙拍着背帮他顺气,紧张道:“萱萱,你怎么了?”

      待稍微好过一点,她勉强直起身,皱眉道:“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毛病,最近老这样,还吃不下东西,大概……也是给这事折腾的。”

      我瞬间好像懂了什么,去搭她的脉,又凑在她耳边问了几句,她红着脸点点头,我才道:“萱萱这哪里是病?是要做娘了呀。”

      看着孙萱手足无措,脸上惊一阵,喜一阵,又忧一阵的样子,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有点酸,有点甜,更有点涩。

      我拉起她软软的手,笑道:“谁又说咱萱萱不是女英雄呢?你是孙家的人,更是陆家的人,两家的血脉,你系在你的身上,责任重大啊。快回去吧,别多在这儿吹冷风,对身子不好。”

      她这才恍恍惚惚的向远处的马走去,时不时的闪着泪光回头看我一下,“香香姑姑,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会的。”我向她挥手,催促她前行。

      ***
      之后的一切,风平浪静。我和小吟顺利抵了岸,上了船。陪嫁的财物和侍婢颇多,济济锵锵的装了十余艘大船,浩浩荡荡驶往荆州。

      江水汤汤,前尘渺渺。高桅楼船,又能载得动几多心事?回首短短几日,似已天翻地覆,人生,譬如朝露,何其匆匆?不知下次转身,又会有怎样的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是夜,江风不大,船行的很稳,小吟服侍我入睡,我见门外站着两个持剑女婢,看着有些面生,便问小吟这二人是谁。她告诉我是尚香营的女兵,一个叫杜蘅,一个叫白芷,是孙仁给取的名。还说吴侯这次特意挑选了尚香营的精英陪嫁往荆州,护我周全。我笑言自己是出嫁,又不是打仗,哪儿来的危险,小吟皱皱眉不语。

      正说着话,忽听门外先后两下拔剑声,便有一女婢道:“刘皇叔,郡主已经睡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知来人是刘备,我心里多少有了些紧张,我和他虽还未正式行婚礼,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种微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并非我愿意看到的。

      “我找郡主有事商议。”刘备不温不火的语气却带着不肯退让的姿态。

      我听外头良久没有动静,不想双方太过僵持,便高声道:“我还未睡下,让皇叔进来吧。”

      不同于往日,刘备今日衣着堂皇,佩环相鸣,别有一番丰伟风姿。他入室与我相邻而坐,长时间沉吟不语,只是望我。

      被他看得心里打起鼓来,我道:“不知……”开了口,又不晓得如何称呼他,犹豫了半天,才又道,“不知大叔有何事?”

      他笑,幽幽的眼眸古井无波:“我是来多谢丫头的救命之恩。”

      我微怔,不知如何作答,想来他也应该清楚我起先是有意要谋害他。

      笑意深了两三分,他又道:“这倒是缘分,没想到丫头竟是吴侯府上的郡主,孙将军的妹妹。”

      “大叔,其实我不……”望着我信赖的眉眼,一瞬间,我差点脱口而出。

      他靠近我,轻柔道:“丫头是想说,其实你不是孙将军的妹妹吗?”

      刚想顺着他的话点头,忽又暗自迟疑道:他如何会有此番说话?难道是他已经有所洞察?还是只是猜测或玩笑而已?眼前的人,除了是原来的大叔之外,更是我印象中那个狡诈多变的刘备,在他面前,我是否要多留些心眼?

      “这……有那么重要吗?”我闪烁其词。

      “也是,”他自然的将手放在我肩上,“今后,丫头只是我刘玄德的夫人。”

      刘备的夫人……一时间,我有些发愣,脑海中大叔的影像怎么都和刘备二字重合不到一起。

      而他此时,却是越来越贴近我的脸。我的心因为慌乱而咚咚直跳,一直以来,我都待他若父亲般依赖和喜爱,而他对我,也是百依百顺的宠爱与呵护,我甚至以为,他根本不会勉强我……可是,为何现在,我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一种男人对女人赤/裸裸的欲望?

      就在他的唇碰上我嘴角的瞬间,我用力侧转过头,避开了进一步的接触。身后的小吟,却是已经佩剑出鞘,刷的一下就抵到刘备的跟前。“不得对郡主无礼!”

      几乎是同时,刘备伸出一手,食指与中指夹住了剑端,伴着清晰明亮的一声响,小吟的剑刹那间一断为二,人也被震得差些摔倒在地。

      刘备的眼中还带着温和,嘴角却挂着丝冷冷的笑意,他看也不看小吟,只是淡淡的命令道:“出去。”

      “大叔!”我有些傻眼,不由的大叫他。

      他顿了顿,又展开了笑容,起身对我道:“是大叔越礼了,给丫头赔罪,不早了,丫头早些休息。”

      言毕,径直缓步走向房门,推开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七十二章 惘惘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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