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六章 永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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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盛大豪华的婚礼。
衣冠琇莹的贵族乡绅和盛装丽容的贵妇闺秀们使整个婚宴厅染上一层令人炫目的流云漓彩，公子们风度翩翩，妇人们言笑晏晏，孩童们喜气盈盈。充耳的管弦丝竹之乐绵绵不断，和着歌者悠扬的歌声传送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更添喜庆祥和之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进入大厅时，远远的看见陆绩已经入座，正淡然的在座中自斟自酌，偶有熟人上前攀谈，也是礼节性的作揖回礼，似乎连虚伪的笑也懒得施舍，仿若众人皆醉我独醒，抑或是众人皆醒我独醉。凡尘再喧嚣，灯火再辉煌，他仍如身处于世外山水一隅，且自逍遥。
若是我能像他这般置身于烦心事之外那该多好！
看见了我，他向我略抬起酒杯，微微一笑后，仰头饮下。我欠身点头致意，然后寻找自己的坐席。
孙仁不与我同座，她与孙姓族人一同坐于主席，我则被安排在了客席，身边是周瑜小乔夫妇，我与他们招呼过后，便默然跪坐下来。
也许是见我脸色不佳，周瑜关心道：“香香，你还好吧？”
小乔也道：“香香如有何不适，不如进里屋休息，婚礼和宴席不参加也罢。”
我知道他们是在担心我什么，可我的心事又并非他们所想，只有摇头道：“香香无碍，多谢公瑾哥哥和嫂嫂关心。”
这时，周瑜和小乔已满三岁的长子周循一脸委屈的跑了过来，扑进母亲的怀里，嗲声嗲气的撒娇道：“娘，我饿……”
小乔轻轻拍着周循的背，宠溺的哄道：“循儿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循儿再忍一会儿可好？”
周循鼓起小脑袋看着小乔，然后抿着嘴郑重的点头道：“嗯，循儿听娘的。”
小乔舒心而笑，一边替一身花童打扮的周循整理衣衫，一边叮嘱他过会儿的婚礼上要注意的细节。
周瑜则在一旁温柔的看着母子二人，脸上带着清浅而温馨的笑。能够看见在后世人眼中叱咤风云的大都督，惊才绝艳的美周郎如此幸福而生活化的一幕，我又如何能算是不幸呢？
是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他们正沿着一条叫做“历史”的轨迹走向各自的终点，他们有自己的命运，或是成功，或是失败，都在用自己的一生于史书上留下多则洋洋数页，少则寥寥数字的记载。而我，不过是一个误入时空之门的“过客”，曾经与孙权的患难与共也好，与陆议的生死相依也罢，到头来也终不过是千堆雪与长街的关系，只要日出一到，便会消融蒸发，直至无影无踪，无迹可寻，而长街，依旧，人来人往。
陆议，他有自己的人生，他会是整个江东的支柱，他会是吴郡陆门的骄傲，他会有拔萃优异的子孙，他会有娇美的如花含露的妻子，他也会有如今日这般盛大的婚宴——江东孙氏与吴郡陆家的完美结合……而他的人生中，不会有我。
我心里一阵绞痛，一颗眼泪随之而下，滴落在面前的酒水之中，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我这才意识到四周一片寂然，婚礼不知何时已经开始。
只听见孙权的侍从在替他念誓词：“徐氏长女徐嫣，温婉贤良，品貌俱佳，其父平虏将军徐琨追随孙氏多年，屡建战功，武勋卓著。孤今日聘徐嫣为妻，以修百年之好……”
孙权一身玄色婚服冠帽，气宇非凡，僩瑟威仪，冷峻肃穆，而徐嫣一旁侧身而立，举动容止，神态楚楚，顾盼生姿，不可谓不是一对璧人。
新人在司仪铿锵庄重声音的指挥下，机械的按步就班，行礼饮酒。恍惚怅惘间，玄色衣冠下的脸突然转化成了那张我昼夜思念的容颜，陆议淡定而祥和的饮下合卺酒，而身边的美娇娘也已变成了孙萱。
那隔了世的梦魇，那目睹自己心爱之人与别人永结百年的痛突如其来的袭上心头，我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逃离！
我无意识的想起身站立，却被一旁的周瑜按住手臂，低声道：“香香莫要失礼，仪式行将结束，再忍耐一下便是。”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周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重新坐定，再次望向新人，却赫然迎上孙权复杂的目光。我看着他一怔，垂首避开他紧随的注视，就这么低着头一直到婚礼结束。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歌者仍在低吟浅唱着新婚之曲，我却再也无法留在这令人窒息的场面中，趁着婚宴还未开始，便独自逃去了灯火阑珊之处。
仍旧是菊园，淡而宁静，仿佛这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天色早已昏沉，雨势夹着夜风更为肆无忌惮的飘打在我的身上。尽管已经瑟瑟发抖，但我仍需要这样的寒冷来冰封我不知如何治愈的心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依稀记得雨势似乎小过一阵，而后又更加猛烈的击落下来，直至最后又化为了细雨绵绵，在夜色之中呜咽。
远处有人打着伞向我走近，我仍然只是想着回避，转过了身。
那人靠近我，用伞遮住了我的头顶，“香香，你果然在这里。我和小乔还是放心不下你，因而酒宴还未结束，她就让我来寻你。问了丫鬟说你没有回西院，我就猜你来了这里。”
知道了来的人是周瑜，我回身道：“谢谢公瑾哥哥。”可我一开口的声音，竟是沙哑到连自己都辨认不出。
周瑜叹息道：“香香，你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主公定然不会有负于你。”
我不知所以的摇头，没有任何解释的力气。
“香香，”他却还在安慰我，“人生是有许多无奈啊，有些东西应当拿得起也放得下。”
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放下如此沉重的一段爱与思时，它却砸的我好痛，痛彻心扉！
我咬紧嘴唇，猛烈的颤抖着以压制住即将决堤的泪水。
周瑜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哎，丫头，想哭就哭吧，别太勉强自己，这里没有别人。”
他话音刚落的，我的一串眼泪就落了下来，而后接二连三的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在风雨中化为一阵抽泣。
猛烈的起伏使我有些站不稳身子，周瑜单手及时扶住了我，让我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找到倚靠的我更不吝拼命的用眼泪来宣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
周瑜只是不语。待得良久之后，我渐渐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扶起我的肩膀道：“这里凉，赶快回屋换身干净的衣服，别病了。”
“嗯。”我抬起头拭去脸上不知是雨或泪的液体，却在这一瞬，看见了周瑜身后还站立着一人，身姿高而挺拔，即便看不清脸，我也知道是孙权。
见我愣在那里，周瑜回转过身，看到孙权也有些意外，道了一声：“主公。”
孙权站在雨中没有吭声，目光锁定着我。周瑜见此，又道：“既然主公已来，那瑜先行告退了。”
周瑜将伞柄放入我手中后，疾行而去。
我和孙权仍是默然相对。半晌，我见他脸上已经滑落了雨滴，才用伞去为他遮挡。
谁知伞被他推开，我手上一滑，便掉在了地上。我刚要俯身去拾，孙权却用力拉近了我，将我一把裹入他的胸膛。
我想挣脱，而他把手收的更紧。他从来不曾这样固执，我有些不知所措。我闻到他身上强烈的酒气，该是在宴席上饮了不少酒吧。
“香香，我知道你心里苦闷，我知道你怨我……相信我，我的苦闷不会比你少……”
听他语气中也带有微醺的醉意，我仍是试图推开他，“权哥哥，你醉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
“相信我，香香，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一定不会让你再为我落泪……”他深深的吻着我颈后的发丝，向我承诺道。
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今天，两个人都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不知道他们两个今后想给我怎样日子？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我不该在他和徐嫣之间如此纠缠不清了，尤其是在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权哥哥……”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在他耳畔平静道，“其实我昨日就想和你言明……香香……心中之人不是权哥哥，即便你不和表小姐成婚，香香……也不会与权哥哥一起……”
我感到他身子一僵，手势也慢慢松了开来，我得以挣开他的束缚。
“你……说什么？”他一脸迷茫的看着我问道。
“我说，”我狠下心，“香香心中一直另有其人，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辜负了权哥哥的一片心意。”
“不，香香，”他闪烁着目光不看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今日的伤心难过，你……你不用找借口来让我好过一些……”
“我的伤心难过不是因为权哥哥，”我必须让他正视我们之间的问题，“几年来，我一直暗恋着那人，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我之所以会伤心，只因为他注定是别人的丈夫，我们不会有任何结果！”
孙权一言不发，直视着我的眼睛，半天才咬牙道：“果真如此吗？”
“香香所言句句非虚。”我诚实以对。
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的肩骨捏碎。他靠近我的脸，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那是谁说的要陪在我身边？是谁说的永远都不离开我？又是谁说的让我好好照顾呢？啊？”
肩膀上的阵阵剧痛竟让我产生了赎罪的快感，“是香香对不起权哥哥。”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孙仲谋在自作多情！”他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厉声道，“哈，香香你骗的我好苦！”
他愤怒的声音振的我耳膜嗡嗡生疼，我不知该如何平息他的怒意，只是闭起眼睛任他处置。
“是谁？”他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迫使我睁开眼睛，“究竟是谁？能让你几年来一直念念不忘？”
想道陆议我心中掠过一丝的甜，但随之涌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痛，我凄然笑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是治世能臣也好，千军统帅也好，我们再也不会……”
话至一半，我的气息忽然被孙权完全吞没。他猛然低头用嘴狠狠的压住了我的双唇，堵住了我未完的话语。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没有料到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等到意识恢复想要制止时，他的双手已经将我牢牢钳制在他胸前。他如暴雨般的吻覆的我喘不过气来。“不要……”
我想张口呼喊，他却趁势撞开了我的牙关，带着浓浓的酒精气息，一点一点吞噬我的唇舌。
我节节后退，他步步紧逼，直到我的脊背贴上菊园中听风亭的柱子，我再也无路可退，任凭他更进一步的探入。我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背，极力的想喊停，换来的却上他更用力的侵袭。我开始绝望，由着他炽热的身体带着自己滑落长柱，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强烈的温差使我猛烈的一颤。感受到我的颤动，他似乎渐渐恢复了意识，慢慢的放开了我的唇。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的吻已移至了我的耳畔，极其小心温柔的在我耳垂与颈项间摩挲，口中喃喃低语道：“为什么？香香，告诉我为什么？自大哥过世之后，我执掌江东，一路走来，你知道我有多辛苦么？外有李术之判，山越动乱，曹操威胁……内要招贤纳士，笼络人心，处理政务……还有父亲之仇未能得报……但是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都以为只要有你在身边陪着我支持我，再困扰的局面我也能撑的过……可是今天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的虚情假意！”
“不是的……权哥哥你听我说，我没有虚情假意……”我微弱的声音再次淹没在他狂风般的啃噬中。他骤然加重了力道，毫不留情的沿着我的颈一路侵蚀到锁骨，双手同时滑向我的衣襟。
“嘶——”伴随着一声裂帛声而来的是一阵彻底的凉意。冰冷的夜风入怀，如同雪水浇灌了我的全身。
不！这太荒唐了！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我和他，到底在做什么？
“权哥哥，放开我……”我再次挣扎，然而他依然无动于衷。
如果我们之间终是要以这种方式结束，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你的满腔怒怨，那么，我无力抗拒，只是，我不会原谅你……
我颓然垂手，心灰意冷道：“孙权，这样我会恨你的……我会恨你的……”
他整个人好像被定格般倏然一震，压迫我的力量瞬时减轻。
得此喘息的机会，我立即猛力的推开了怔愣在场的他，跌跌撞撞起身，头也不回的逃离了菊园。
我回到了西院，见孙仁房中还亮着灯，怕进自己的屋里会惊动了她。不想自己如此狼狈的摸样被她瞧见。于是我唯有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就地坐在西院外等着孙仁熄了灯再回房。
然而这一坐，我又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中。
我还能继续留在孙家吗？今日之事，要我和孙权如何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安然相处？可是要离开孙家，我又多么的不舍孙仁和小吟，况且离开孙家，我又能去向何处……
不知不觉中，我已在院外坐了好久，直到听见更声，才知道已是到了寅时。孙仁早已灭灯睡下，我起身准备回房。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待那人走近一看，竟是徐嫣的贴身侍女娟儿。
“娟儿？”我有些意外，“那么晚了你还来西院有何事？”
娟儿露出尴尬的神情，吞吞吐吐道：“吴侯……吴侯他整夜没去新房，夫人……夫人正在大发脾气，让我……让我来这里看看吴侯在不在香香这里。”
原来，孙权彻夜未归，他又在哪里呢？
我拉过娟儿低声道：“吴侯不在我这里，我们进屋再谈。”
我和娟儿轻手轻脚进了屋内，电了灯，看到对方的摸样都是一惊。娟儿的脸上红肿着，显然是受了徐嫣的皮肉之苦。
“娟儿，”我怜惜道，“是不是夫人又打你？”
“娟儿反正也习惯了，”她委屈的点头，看着我讶异道，“香香……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我侧身看见镜中衣衫凌乱、瘀伤红肿一片的自己，牵扯了下嘴角，道：“娟儿，我要离开孙家了。”
“什么？”娟儿问道，“为什么要走呢？香香要去哪里呢？”
第一个问题是我无法同她解释的，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连我都不知道。
我唯有摇了摇头，拿出了包袱，收拾了几件像样的首饰和衣物递给娟儿，道：“娟儿，夫人难伺候，以后的日子你要多忍着些，这些首饰衣物还值几个钱，如果有机会，就离开孙家，找个好人家嫁了。”
娟儿掉下了眼泪，“香香……那你呢？”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轻松道，“离开了这里我自是有更好的去处……你快点回去吧，不然又要给夫人责罚了。”
“嗯，”娟儿点头，依依不舍道，“那香香你要保重。
送走了娟儿，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收拾了几件衣物放入行囊，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想趁着天色还未亮离开孙府。
“对不起，仁儿，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走出了西院，天空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我加紧了步伐，准备穿过回廊后，就从后门离去。然而，我却在回廊的长凳上，看见了一个此时我最不想见到的身影。
孙权还是昨日那身玄色的礼服，半卧在长凳上支着腿，头靠在廊间的木柱上，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则抱着一只酒罐。
我装作没有看见他，并不停下脚步，从他身边走过。
“怎么？”他却在我身后开口，声音冰冷的找不到一点温度，“就这样一走了之么？”
我不得不收住脚步，嘴上亦冷淡的回道：“是！吴侯还有何吩咐？”
身后良久无语。我以为他不屑再同我说话，便提步欲走，而身后再次传来他肃杀的话：“若是离开，今后就再也别踏入孙家一步！你我，永不相见！”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唇道：“好！”
说完，我不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大步走向后院。
“哐啷——”回廊上传来酒罐坠地的声响。
今日一别，海角天涯，即便再遇，也是形同陌路……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六章 永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