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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金兰之好(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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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上一热,就势撑着孙策的胳膊踉跄起身,揉了揉快被许贡掐断的脖子,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吴侯说笑,当时情急,权宜之下,香香才大胆冒认仁儿小姐的身份。不知她现在可否安好?”
孙策道:“除了担心你的安危之外,一切都好。仁儿能得香香如此真心相待,是她的福分。”
想到自己的举动虽也出自真心,但多少带了点私心,不由觉得有些惭愧,讪讪一笑,把目光转向正在激斗的周瑜和刘文兄弟。
周瑜虽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许是瞧见了孙策已把我安然救出,他不再左闪右避地拖延时间,转而开始正面进攻。当时双方为显诚意,手上都没有兵刃,许贡挟持我之举事出突然,因而四人还来不及抄上武器,就已赤手空拳地搏斗起来。这样的贴身肉搏时间一久,饶是周瑜武艺再高强,对方只要采取车轮进攻,体力不支便是迟早的事。
果然,刘文三人也皆非泛泛之辈,急攻一阵之后,反而慢了下来。我在旁看得着急,心知许贡已死,历史进程并未改变,但如果就此将这三人除去,或许孙策的危险就降低了几分。于是,我不作多想,对身旁饶有兴致地瞧着热闹的孙策道:“这三人决不可留!”
孙策回头望了我一眼,伸手替我揽了揽不整的衣衫,眼底现出一丝杀意,转身迅速搭弓上箭,“敢欺吾妹者——”
他沉腰屈膝,拉满弓弦,“死!”一字出口,离弦之箭飞出,在我还未看清箭矢的方向时,刘全已应声倒地。
刘文刘武两兄弟逢此突变,俱是慌了神,一边吃力地抵抗着周瑜如潮水般的招数,一边防范孙策的再度袭击,很快就力不从心,落于下风。孙策不再观战,手握长弓为刃,攻向刘武。周瑜少了刘武的牵制,亦不恋战,凌空一击,同时与孙策分别将两人制服。
就在此时,有两个黑衣影卫鬼魅般地从树丛里蹿出,与孙策眼神一接触,便懂了他的意思,迅速奔向刘文刘武,手起刀落,两人还来不及呼喊一声,就已悄然毙命。转瞬间,影卫又消失了踪影,整个空旷的焦山山头,孙策与周瑜并肩而立,相视一笑。
地上躺着四具尸体,告示着我再次逃过一劫,然而我的心情始终兴奋不起来,刘文三人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却因我一句话而丧命,在刚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我也见过很多死人,但不像今日,四条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终结,以我的道德观而言,多少令我有些难以接受。
在我茫然间,孙策周瑜两人向我走来,周瑜佯怒斥责孙策道:“你小子,方才一直袖手旁观,就不怕贼人要了我性命?”
孙策哈哈大笑道:“就这么区区几个小毛贼,哪里需要我亲自动手?若非顾及到香香,我倒是想陪他们多玩得一阵。”
周瑜道:“可恨那许贡出尔反尔,伯符本欲饶他一命,他却自寻死路。”
孙策怒道:“许贡小人,面上假仁假义,实则两面三刀,早该了结了他,就不会有今日之事!”稍事平复了情绪,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对周瑜道:“公瑾,你可真是没劲哪,区区三个小贼加一个许贡,我们不是说好了就如同以前那样,你在明,我在暗,兄弟齐心,所向披靡,你倒好,还偷偷带了暗卫上山,勇气呢?默契呢?信任呢?”
周瑜叹道:“伯符啊,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谨慎点好。还有,这曲阿城的布防,也该加强了。”
孙策知道周瑜说得对,可也不愿意就此认输,便像个小孩子般撇了撇嘴,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换了话题,戏道:“好妹妹,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大哥回家?”
在周瑜面前,孙策全然不似和孙权说话时那副长兄为父的严肃模样,两人毫无城府地说说笑笑,令我恍然觉得刚才不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而只是玩了一局情节起伏的游戏,就像我童年时,每一次在一旁静静看着表哥和他的小伙伴们疯玩一样,而孙策的最后一句戏言,令我不由又怔了怔,小时候表哥极度厌烦奉了长辈之命来看顾我,总想方设法把我甩开,同伴问起来,也只说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有好几次跟着他出去,都是我一个人揉着哭红的眼睛,害怕又无助地一路摸索回家。
想起已经逝去的上一世,我的眼眶发起热来,孙策不明所以,也是愣了片刻,瞟了周瑜一眼,走到我身边,大手轻轻拍了拍我发丝凌乱的脑袋,柔着声安慰道:“真的吓傻啦?还以为你胆子比仁儿大,这么看来也差不多嘛。”
周瑜也走了过来,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件斗篷。陆议的外衫早已不知所踪,想来我的样子也十分狼狈。孙策接过斗篷裹在了我的身上,道:“有话回去再说,仁儿大概也等急了。”
我怔怔点头,由孙策扶着上了马车。两人都不愿坐在车内,最后索性一起挤在了外面驾驶这辆单马辎车。下山路抖,车却很稳,有规律地小幅度晃动着,我筋疲力尽,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二人谈笑声随清风徐送,不绝于耳。
“我们的第一战,是在横江吧,那时也像今日一般,你正面进攻,我暗中包抄敌后……你说是不是?”
“不记得了……”
“也是,毕竟七八年前的事了,你年岁也大了。”
“不大,和你一样。”
“你怎么今天老爱和我抬杠?”
“……”
“我回头就加强城防,设宵禁,明军纪,严查可疑人物,成不成?……你倒是说句话呀!”
“不单独行动。”
“好好好,绝不落单,听你的。”
“……”
“你这车技有所退步啊……换我来!”
“车里有人……”
“……”
***
“香香!”
马车停在吴侯府大门口的时候,我还没有醒,却是孙仁带着惊喜、兴奋、激动的一声呼唤把我从梦境中彻底召唤了出来。我整了整斗篷,拉开车帘,孙仁已在孙翊的搀扶下上了车,一把搂住我,又哭又笑,“香香,太好了,你没事,如果你有事的话,我也不会好了!”
她真心为我担忧的样子再一次让我红了眼睛,许是这两日的担惊受怕使我的神经变得特别脆弱,一时之间,竟也搂着孙仁瘦弱的肩膀大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也许情绪是会传染人的,我们两人相拥而泣了许久,连一旁的小侍女都被惹得默默拭泪,最后,还是闻声而来的吴夫人出言道:“好了,仁儿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香香这次受苦了,快进去沐浴洗漱,找个医官来看看。”
孙仁这才放开了我,上下仔细地看了我一遍,眼泪又掉了下来,“香香,我们快点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回了西院,孙仁先是命丫头们给我烧水沐浴,等备完热水之后,又待在我的房中不肯出去,我到底有些尴尬,但看她为我哭肿的眼又十分不忍,只得说道:“仁儿,我真的没事,你先去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好。”
她点点头,脚步却不移动,过了一小会儿,欲言又止地问道:“他们……他们有没有……有没有欺负你?”
我明白了她的忧虑,忙撩起自己的衣袖给她看,“没有没有,我那么凶,他们哪里敢靠近我?”
孙仁安下了心,“那我先把大夫找来,等你好了,替你看看。”
我一边轻轻地把她往外推,边道:“哪里需要什么大夫,仁儿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孙仁笑着白了我一眼,替我掩上了门。我除了衣衫,将自己泡在热水里,全身的毛孔舒张开来,说不出惬意,鼻尖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兰草香味,不知是丫头们加在浴桶里的,还是陆议那件衣服留下的,忽又想起了许贡扣着我脖子时看到的那抹树丛中的身影,不知是周瑜带来的暗卫,还是另有其人。眼下我已转危为安,心里却还存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得清楚的小期待,却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就这样左思右想着,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外面有丫头问我要不要添水,我怕孙仁等久了,也不敢继续再泡,便起身穿好了衣服。
吴夫人周到,还是派来了医官,望闻问切了一番之后确定我除了有些虚弱之外,一切健康,孙仁长长吐出一口气,让人把备好的黍米粥摆到我面前,道:“香香腹中空了许久,不能一下吃得太油腻,先喝些粥垫垫。”
其实饿过了头以后反倒觉得渴比饿来得更难受,刚才在房里我已猛灌了自己好几碗水,泡了澡以后,复又觉得饥肠辘辘更甚先前。米粥的香气扑鼻而来,我顾不得形象,捧起漆盌大口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小小的盛器就见了底,孙仁笑着摇头:“慢点,小心别噎着。”
正待她替我添粥时,吴夫人院里的婢女来通传,说是太夫人设了家宴,让小姐和香香姑娘过会儿一同前去。
本以为吴夫人的家宴是为了大乔的妊娠之喜以及为孙策接风洗尘,却不想亲自点了我的名,我倍感意外,却也怠慢不得,也不管黍米粥了,立刻寻了梳子,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疏通盘髻,孙仁又为我挑了一件与她身上衣物相仿的胭脂色曲裾深衣,还调皮道:“这下娘该不会反对我为香香打扮了吧!”
到了夕时时分,我和孙仁携手走近了前殿,在侧边挑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却抬眼发现周瑜和小乔并肩坐在对面,双方点头致意后,孙仁多少有些不自然,又苦于坐定了不好动,便左顾右盼地不让周瑜落入她的视线,我心疼她,故意找些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除了我认识的孙家众人之外,听孙仁介绍,还有一些是孙氏吴氏的族亲,其中便有徐嫣的父亲徐琨,请的都是熟人,所以她都能叫出名来。
吴夫人最后由孙策和大乔左右各一边扶着手进来,笑意盈盈,徐嫣牵着孙萱跟在后头,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快。
因着是家宴,众人都比较随意,孙翊率先询问了孙策周瑜关于招降太史慈的事,孙策略略说了经过,对太史慈的为人却赞不绝口,众人不失时机地恭喜吴侯又得一员猛将,孙策壮志豪情,连连鲸饮,吴夫人终是忍不住出言劝道:“又要做父亲的人了,怎么喝酒还没个节制?”
这两句话似乎没什么逻辑关系的话一下子就使底下炸开了锅,道贺之语再次声声响起。孙策身为江东之主,却始终未有嫡子,虽然他才二十五岁,在现代人眼中就连成婚都嫌太早,但古人早婚,他早已是三个女儿的父亲,这次大乔有喜,人人都盼着江东孙氏后继有人。
大乔的脸上带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和羞赧,偶尔和孙策对望时,两人的目光温柔缱绻得满溢出幸福,此时的孙策,仿佛和焦山上那个张扬狂傲的小霸王不是同一个人。
祝福声渐渐淡去,乐师开始奏乐。周瑜和小乔趁着众人的焦点都不在大乔身上以后,才持了酒盏,走到主位跟前道喜。吴夫人不知和小乔说了什么,把小乔闹了个脸红,而后孙策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孙仁听见笑声,抬起了头,见周瑜护着小乔回了席,又低了头,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猛,突然咳了起来。
我两日没有进食,在观察众人的时候,手和嘴也没闲着,听到孙仁咳嗽,赶忙放下手中的汤羹,替她拍背顺气,不想手却被她一把抓住,将我从席上拉起,带着些醺然醉意道:“走,我们也去给大哥大嫂道喜。”
我迅速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担心孙仁走不稳,在一边扶住了她。待向大乔道完了喜,吴夫人不肯再让她饮酒,对我吩咐道:“香香丫头替仁儿受了两日苦,仁儿这两日也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忧心着香香的安危,你们两个都早些回去歇着吧,好生休养几日。”
孙仁却是不依,拉着吴夫人的手道:“娘,大哥,仁儿还有一事相求。”不等回应,她又半是坚定半是撒娇道:“我要让香香做我的妹妹。”
我一惊,没想到她会向母亲提出这个请求。吴夫人闻言笑了笑,问道:“如何让香香做仁儿的妹妹啊?”
孙仁道:“大哥当年与公瑾哥哥意气相投生死相托,我与香香亦是如此,这次香香救了我的性命,他日香香若遇不顺,仁儿也愿倾所有相报,所以仁儿想效仿大哥和公瑾哥哥,与香香结为金兰之好。”
孙策击掌道:“说得好,有恩必报才是我孙氏儿女,香香在关键时刻临危不惧,挺身而出,这份情义,常人恐难为之,不知母亲您意下如何?”
吴夫人沉吟不语,徐嫣却在旁小声道:“可是香香的身世未明……”
孙策听力极好,聊聊几字低语亦落入他的耳中,只见他皱了皱眉道:“表妹此言差矣,香香智勇双全,实乃女中豪杰,如今只是暂遇困顿,何以见得她不是哪家将门虎女呢?”
这番赞誉令我受宠若惊,我抬头,见孙策目含笑意地望着我,这目光中,除了欣赏之外,还有一些我道不清的窥探和惋惜,我一时困惑,却来不及深究,就听吴夫人道:“孙家女儿也少,如此……甚好!”
孙仁忙拉着我跪了下来,高声道:“谢谢母亲,谢谢大哥!”
我顺势拜下,脚下仍然飘忽,心里却明朗起来:“香香见过母亲,大哥,仁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