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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如梦如幻亦如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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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宝言突然大叫一声。
也扯回了如妃的思绪,这才发现,她颤抖着胡乱一拂袖便把放在一旁的翡翠如意拂落妆台,碎在地上,碎玉成片,有一片还弹跳起来溅到她面上,让眉间的贴花硬硬生疼。
宝言面容惨淡,一下刷白诡异的很,喃喃的道:“当年皇上赏赐梦妃娘娘那里也有一只一模样的玉如意,她跳下美人跳的时候,也是碎了一地。”她忽的幽怨的对着如妃:“娘娘……娘娘……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冤魂索命来了???”
如妃猛的转过身来,眼眉狠狠的看了她一眼,蹲下身子,捏着她的下巴,一句一顿的说:“宝言,你给我记好了,本宫从来都不怕,没有冤魂,更不会有索命,该死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她们都是命中该绝!”抽了手,添了她一巴掌,鲜红的五个手印,更衬着宝言如风中残烛“给我清醒一些,下去休息罢!没本宫的吩咐,便不许随意乱跑!”
挥手示意宫女进来把抽抽搭搭的宝言带出去,再低首望着一地的翠绿。
此刻的忧伤,刚才的狠戾,谁能明白?谁能想要去明白?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痴人,你们还有这份痴心。而我早就没了痴,又怎么会守着一份玉心,你们是碎了,而我留下了什么?我比不过一个死人,碎了还能留下什么?
她笑了,擦了眉心的一滴血迹,更加嫣红。
看向铜镜里面的自己,悚然发现,原来澄黄的铜镜是照的清人的,这诡异而狰狞的面目,就是自己。
铜镜照的再清楚不过了……
晚膳过后,唤了柳瑾进来替代宝言给如妃梳妆,穿上了那一袭华丽十二重彩衣,从小厨房抱了一盅参汤。
趁着夜色,她必须去见他,只有她能见他,死了如藏梦,死了淼儿,只剩下一个她,不是吗,赢的只有如藏雪。
廊下檐角堪堪遮掩了月色,剩下昏黄下的憧憧宫影,琉璃灯一路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发出声声曳响。
肌肤被风中带着的瑟瑟的寒意浸透,宫女打着灯笼,她拢着披风,从一江春水向东流,看墨色中的妖娆,面目苍凉的回响一句,你究竟看到的是我还是那个死去的姐姐呢……
如氏在京畿不算大户,也非小门,当家老爷乃是礼部侍郎,朝堂中老实本分,不豪不奢。
皇帝选妃,如家没有什么门路,虽有两个女儿,却没怎么上心。不想年关才过,册封的旨意就下了下来。
圣旨上谕,册封如氏一双女儿皆为婕妤,如藏梦为梦婕妤,如藏雪为如婕妤。耿直如父亲跪地不敢懵懂接旨,疑惑着看着女儿们。
那一天来的公公精神似乎很不好,浮尘甩了一甩,拿眼睛睥了一下两个姐妹,哈欠了一声:“两位婕妤收拾妥当,下月吉时宫中自有人来抬,不必疑惑,圣上自是喜欢如大人这两位如花女儿。”
宦官如此说,父亲这才三呼万岁接下圣旨,拿出赏银给传旨公公。
待宫中人走,他却无可奈何,不置可否的叹道,一双女儿皆入宫,不知是福还是祸。
还来不及明白,父亲为何会叹气,我只怅惘,那夜过后,再也没见过那位恩公,隐约与姐姐说了那些心事,被她取笑,如今却要嫁入宫中了。
少女的惆怅还未持续半月,宫中来的两顶轿子,就将我与姐姐吱吱呀呀的抬入了大明宫。
骄阳碾碎了尘土,我拂开了轿窗的轻纱,巍峨的宫门,沉重的石板,和看不到头的冗长道路。
当时的我怀揣着心事,并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一路都是行色匆匆的宫女,忙碌的太监,他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我笑,他们反而闪到了一边深深的低下头,这宫中人真爱低头,我叹息。
这是怎么了?叹息过后,我异常紧张,入宫,我再也见不到那人了吧。
这位后生,你是否知道你那美丽的错误,终将把我推向暗无天日的思念中。
这位姑娘,你已褪去了最珍贵的纯真,陷入了情爱,却为何要怪我将你带到了我的身边……
“娘娘,以后这就是你的寝殿了。”宝言高兴的张罗着屋子。
“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呢?”我漫不经心,很担忧,姐姐那么软弱的性子。
“娘娘,梦婕妤听说是被赏住了揽月殿呢”我并没有在意,未曾发现宝言言语中的闪烁,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宫中日子过的很慢,甚至不知如何而过。
闲来无事我就去御花园逛逛,不知为何,皇帝没有来过如雪殿,平日晨昏拜见太后皇后也未曾得见,听宫女们说他是个很勤勉的皇帝,总是在谈资中没日没夜的批奏折。后来又听说,姐姐见着了皇帝的面,再后来就没有什么消息。
我去揽月阁过姐姐,她总是欲言又止,不好问清,就谈些女子的事情,姐姐入宫前是有喜欢的人的,跟我那皮影戏邂逅的男子不同,入宫后她就再也没有谈起。而我总是看着她,认为以她软弱的性子以后再也不会想了吧。言谈中,她从未与我提起皇帝的样貌,也没有跟我说起过皇上,我也就乖巧不问。
我内心住着一个秘密,如果不见到皇上,就可以想那个灯火中的男子吧。这思念蔓延在心间,不想别人的出现破坏了一切,少女的情怀总是忧愁,皇上的女人那么多,连姐姐也是,我算的了什么呢。
那日,我带着宝言,躲在了池塘边,看着金鱼追逐着落叶,暗自想念那浮华灯影下的男子,不想却有几个女音插入,渐渐清晰。
这是个低处,上面花圃正好遮掩了我的身型。
“听说了没,才来的两个婕妤,一个是受宠的不得了,一个很不得待见呢,皇上从未见过。”传来一个声音,宝言听见,就要出声叱责,我做了噤声的手势,隐在一边,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怎么没听说,妹妹不知道么,皇上这几日都留在了揽月阁,盛宠不衰呢。我看这如婕妤现下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地方摸眼泪呢?怎么说都是姐姐跟妹妹抢男人。呵呵,”这笑声,真是刺耳,可我还算坚强,只怕这些人中伤了姐姐。
“这圣上也真奇怪了,一道圣旨恩准了两个姐妹入宫,还不住在同一个寝殿。后宫硬是让两个黄毛丫头得了势,文姐姐,要论姿色跟人品,姐姐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能让这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抢了风头?”这声音倒是很谄媚,却让我觉出一丝不甘的意味,后宫流言蜚语,传的是刀不见血。
“哼,你知道个什么,听我表哥说,皇上在上元节救了梦婕妤那个丫头,还有她那个妹妹。男人的心就这么轻易被虏获了,不是么?不然就是个侍郎的女儿,怎么能跟我们这些人比。呵呵,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丫头能横道什么时候!”话音中的鄙夷不言而喻。
顿时脑中轰然一响,一时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方向,宝言终于上前来,拉住了我的身子。我看了她一眼,颤抖着用两人听的见的声音问:“你也知道?”
她忐忑的点了点头,“宫中传的很难听。”她以为我是不满被轻慢,可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姐姐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我的心思!
原来是这样的!我的心思只跟姐姐说过,而瞒住我的也只有她。
我不知是怎么听那两个女人讲完了话,已怎样恍惚的心情的回了如雪殿,晚风吹得骨头都冷痛了几分。
不是很晚,我想还是要去姐姐那里看看,一定要去。不顾宝言的劝阻,披好衣物就朝那可望长安的揽月阁去了。
一路宫灯映照了散乱的树影,沙沙的轻响扰乱了我的心扉,让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皇上在揽月阁,心扑扑之跳,远远看见了近侍的公公,又躲过了巡查的侍卫,我走到了西窗下,可以看见内里的情形。
一丝暖风袭面,看见了姐姐跟那个人,他们谈笑的很开心,我见到了他的微笑,在我脑海中描摹了千万遍,原来是这个样子。我又忘记了,我只匆匆的见了他一面,怎么会了解呢。
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姐姐争,我也不会去争,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初生的爱恋,就如同一场背叛,透露了苦涩,我只是个局外人。
世事无常,或许我们早就注定回不去了,我踉跄着偷偷离开……
“哟,这不是如婕妤么?本宫还没正眼瞧过你,先下看着你跟梦妹妹有几分相似呢,呵,梦妹妹,你说可是?”这是那个文妃的声音,我不会记错。
“文姐姐说的极是,妹妹跟着如婕妤正是姐妹,只是这个妹妹与我不太亲,一起入宫这么久,未曾见过圣颜。”姐姐这些话,让我幽然的抬起了头,心中泛出丝丝冷意。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一向认为性子软弱的姐姐,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难道是怕我跟她争宠?呵呵,没有必要,他救的是,不是我,手在袖子下面捏得紧紧的。
“两位姐姐,若没有什么大事,藏雪要赶去给太后请安,就此别过。”我累极,只想福身就走,更不想虚以委蛇。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可惜了,你这张长的这么像梦妹妹的脸,看着——本宫都替梦妹妹生气!你以为皇上会因为你这张脸分你一点恩宠么?”她本来伪善的声音,就此变调。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打了下来,打得我的发丝微散,打得我脑袋嗡嗡,却异常清醒。索性就那么低头不说话,倔强中,我知道这狼狈的样子难以见人,却听见了她们刺耳的笑声,还伴着姐姐的笑声,我已经分辨不了她到底是真笑还是假笑。
我开始变了,真的变了,是那一巴掌彻底的打醒了我。
夜中,姐姐亲自过来送了消肿散瘀的膏药,她面似心疼的说:“我是为了你好,妹妹,宫中险恶,不这么保护你,你会被整的更惨。”我笑着收下了药膏,脸肿成这样,笑的很难看吧,她怕是从那笑里面看出了什么,走之前又欲言又止的模样,生生的让我心中恨不得要将这伪善的面貌撕裂。
要是在以前,我会毫不在意的丢掉,因为我在意她,她怎么能这么对我,而现在我收下这好意,只不过,我已经真正成为一个旁人,一个冷眼看她的人。
宝言看着我脸上五个红肿的指印流泪不止,我只是不说话。
我做错了什么,就算不爱我,为什么要让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