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一行侍女,婷婷袅袅地举盘提篮过来,为首的一名蓝衣女子,容貌不甚出众,但却一身的山水灵动姿态,恍若不是凡间的庸脂俗粉,全无烟火之气,倒把那不出色的容貌全不叫人在意了。
那一行侍女,都在亭外相候,蓝衣女子拾阶进亭,手捧一盘青翠鲜绿的菜肴,奉上桌来,开口道:“柳堤绕翠,请各位细品。”
又退至一边,道:“这是采摘自太湖新出的嫩蒿,今早才快船送到,用奉阳的海盐入水焯至七分熟,浸在冬日收集竹叶上的雪水中三个时辰,以清气入菜,保持色泽鲜绿,再加入头道的清芝麻油而成。”
一道小小的凉菜,便如此大费周折。
我提筷尝了口,无甚特别。文七见我毫不犹豫地就吃了起来,略一皱眉,我回以浅笑。他要杀我早就有千百次的机会,何必大费周章在这菜里下什么毒。
蓝衣女子又出亭外端来一个天青色细碟子,放下道:“血鸭脯,红衣镇的赫毛鸭,用暮烟湖中的小银鱼养至三斤,去其膻气,提鲜美之味,取肥瘦相宜的胸脯肉,再以鸭血烩制晾凉,切片。”
红衣镇在江都东南三十里处,因水土相宜,出产的赫毛鸭甘美无比,然只能在红衣镇饲养才能保证味道纯正,暮烟湖地处浣江西面,距红衣镇百里之遥,取湖中的小银鱼喂养那鸭子,可想这一碟鸭脯肉费的心思。
接下来又端上几道冷热菜肴,材料不过是鲜鱼,虾,竹笋等物,难得竟然都是用最繁复最精致的手法烹制,教人看不透是书尘玉是请客还是做戏。
我每样都浅尝辄止,赞叹不已。
蓝衣女子奉菜完毕,然后又从一小小的竹篮中,取出一把白瓷壶,五个白瓷杯来,放在我们面前,都倒至七分满,又退下。
之前奉菜,她都细道一遍材料,手法,只是端上这酒,却默不作言了。
书尘玉笑道:“此酒乃是上月,一位朋友因我之前帮了一个小忙,送来作为答谢之礼的,几位尝下可好?”
酒色青碧,盛在白瓷杯中,更如一汪清泉。
我笑着端起来喝了一口,顿时惊异地看着文七,文七见我表情古怪,马上转眼看向书尘玉,却见他端起酒杯来略请一请:“七王爷,在下也不曾尝过这酒,不知滋味如何,请了。”
然后也喝了一口,赞道:“果然不愧是十方尽味,在下得此酒,听说已经埋在桃花树下十年之久,酒性最浓,再以旧年的竹叶青调和,若不如此,恐怕一杯就已醉死人了。”
文七顿时也面露惊色,殊不知自穆东阳去世,已没人能酿造十方味,仅余几坛,也大都藏在大内,民间散落的,至多不过三坛,我只知一坛在无锡更褚处,其余不知,书尘玉这一桌菜肴繁复啰嗦已是非寻常人家所能置办,又得这天下至味的酒,他是什么人?他那位送酒的朋友又是什么人?那个所谓的小忙又是如何?
文七也疑虑地看着我,放佛在问同样的问题。
“师弟果然是本事过人,连这样的酒都让你寻到,为兄只得佩服佩服!”虞梦之对杯中物不瞧半眼,面色难看地对书尘玉说道。
书尘玉道:“师兄平日甚嗜酒,为什么不喝师弟请的酒呢,难道还嫌酒不够好不成?”
只见虞梦之站起来,冷笑地看着他:“岂敢,我自知山野草莽之人,不敢领受这样的东西,假如一时贪嘴喝了,恐怕就得做一些违背心意的事了。”
我心里一咯噔,面上神色却不改,兀自吃菜喝酒。
书尘玉端起酒杯,道:“让几位见笑了,想是师兄因我日前一时大意,有些得罪之处,不如当着众位的面,我与师兄赔不是了。”
虞梦之的脸色更加晦暗,我认识他半年之多,从未见过这样的神色,除了那日在锦州他慌忙离开时,但也不似眼前。
我面上淡淡含笑,心里却大为畅快,书尘玉是什么样的人先不管,让我看见虞梦之这样的吃瘪的模样,也是算出了一口被他耍了半年的恶气了。
俗话不错,恶人自有恶人磨。
书尘玉见虞梦之不作一言,似不领受他一般,竟也不甚在意,转而同我们笑道:“圣人云:食色,性也,桌上有美酒佳肴,又岂能无丝弦相伴,想着二公子同七王爷自是风流少年,在下正巧有一小乐,二位略可品鉴。”
然后双手轻拍,顿时一阵勾魂摄魄的撩弦之声传来。
片刻音罢,小亭外一处青石台上,青幔重重,更兼晚风缭乱,隐隐幻梦一般,帷幔后恍惚一身影,正在坐定,然后轻弹起一曲《风间雅序》,技艺不凡,引人入胜。
我与文七已经了然,正是那日船上的弹琴女子,只是帷幔相遮,看不见是女子是何模样,文七颇有些心思难耐的样子。
琴音正到悠然之处,帷幔处竟又多了一女子在随乐声缓缓起舞,此乐古朴悠扬,那女子也舞得纤巧灵动,毫无邀媚态,反而教人顿生怜意,只见她甩动长袖,飘然如林间仙子。
乐声渐入胜景,女子也舞得教人迷醉,渐渐地,女子离开了青石台上,穿过重重轻纱,直往亭中而来,踩着琴音,翩然若鸿,等到琴音渐至,女子也到了我们眼前,她甩开罗衣长袖,一直垂头,轻盈一礼,口道:“微末技艺,万望勿见笑,良月有礼了。”
文七顿时一惊,直直站起身,道:“你说是谁?”
我也不禁失色。
女子抬头,用那细柔地教人柔情无限的美好声音说道:“七公子,方公子,良月失礼之处,请勿相责。”
但见她一脸温顺如水的形态,沉鱼落雁的容颜,不是画舫中那位教文七倾心的柔弱女子,又会是谁呢!
文七惊得已经是说不出一句话了,饶是他这样的聪明的人,也不会想到无意中搭救的卖艺女子,竟会是这个神秘竹园主人的一个舞姬。
虞梦之则是一脸的讥讽之态,想是他已经知道了书尘玉的诡计,看着我们这般惊色,一副置身事外的冷笑。
书尘玉淡淡一笑,放佛不关己事一样:“七王爷,你与我这位姬妾早已认识,此番恰是小别重逢一般。”然后又温柔地对良月道:“应当与七王爷奉酒答谢照拂之情。”
良月听他如此说,便执壶与文七斟满,微笑道:“良月多谢七公子的情意。”
文七又如何不知道良月口中的情意同书尘玉口中的照拂之情的含义大相径庭,听此,他脸上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苦笑,马上展露出玩世不恭的形容,拿起良月斟满的酒杯,仰头喝下,然后道:“果然是十方的好酒,刘珖自问尝尽天下美酒,但也不及书先生这一杯,果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不禁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个到处沾花惹草的风流子弟,也许自打他能领受情爱的年纪起,就不曾受到这样的打击,又或者在他的心目中,对眼前这个绝色容颜的柔弱女子,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书尘玉对良月的话语中的深意恍若未闻,又风淡云轻的笑道:“如此,我们便不是新友初聚,自然是老友重逢了。”
“哈哈,妙极妙极,山人远远在岸边就闻见这里有绝世的好酒,过来竟又看到一出精彩纷呈的好戏。”突然一声怪笑打破了这里有些旖旎的尴尬,但是这声音放佛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叫人辨不出来人的方向。
书尘玉那凡事不上心一样的面容,突然改变了神色,连虞梦之都脸色急变,云儿本来静静地坐在一旁,这时紧拽着自己的衣襟。
我也不禁惊异,我与文七的功夫虽然不敢称为绝顶的高手,但是也没有几人能在我们耳目俱到地方掩藏地不露痕迹,况且还有虞梦之和书尘玉,下午书尘玉那凌厉的内气,如果没有之前暗探先进去让我身心本能的有所防备,决计是躲不开那一击。听那怪声话里的意思,似乎已经在这里藏身已久,我们竟然没有一人能察觉到,想到此,有股寒意直从脚底升起。
书尘玉神色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漫不经心,眼睛与耳朵却没有放松警惕,他似笑未笑地道:“既然如此,阁下何不现身来亭中一会,在下虽不才,但也好交爱喝酒的朋友,不如让在下做个慷慨的主人。”
怪声哈哈大笑:“你果然慷慨的很,连自己的小妾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亲亲我我都不甚在意,为了攀龙附凤,这绿头巾带得也快活的很吧!“
话即此,书尘玉竟还是嘴角含笑:“朋友有通家之好,若为义气,美色也不妨赠知己,倒是阁下,夜访竹园,难道竟是为了管我的家事?”
文七听这话眉尖一挑,但又忍下了怒气,我看向良月,她竟然也神色不动,放佛与自己不相干一样。
那怪声冷笑:“自然不是!”
书尘玉敛色道:“那又是为何?阁下不妨讲清楚了,那书某也许还能效劳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