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沐传：一力降十会》尧姬

13、第三章 第三节

　　待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阿九才知道姑娘准备让他歇在里屋。
　　花间三人住在外面，停霜绛雪睡在起居室里屏风隔出来的小隔间，只有他和姑娘一起睡在里屋！他知道，七姑娘房里是没有上夜规矩的。换句话说，甭管什么一等二等，阿九才是七姑娘最亲最近的人！他冷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古心又拿冰块给他敷脸，他也不再推拒，笑眯眯地将冰袋拿来自己敷着。
　　门外的花间和玉珑对望一眼，玉珑没趣地说道：“难怪君父让我们来。指望他……”
　　花间淡淡一笑，眉目间倒有几分深思：“我看姑娘待他还算有些真心。不过……”
　　玉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接口道：“姑娘对停霜绛雪有些不对？”
　　花间点点头，说：“不远不近的样子，有点怪。”
　　玉珑道：“是君父留他们那几日，让他们和姑娘离了心？”
　　花间不禁笑了笑，说：“她连阿九都敢亲近，何况是处了大半年的停霜绛雪？”
　　玉珑想了想，倒也是。毕竟沈君把停霜绛雪送来时，殷沐正遭难，那是雪中送炭。戚君把阿九送过来的时机太微妙了，简直可说是趁火打劫。她连戚君送来的阿九都用得好好的，没道理远着停霜绛雪啊。
　　二人聊了两句，玉珑突然问：“晚上你去还是我去？”
　　花间神色淡然，道：“第一天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必去了。”
　　玉珑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些狐疑，说：“那个玉猴子呢？”
　　花间口吻更淡，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以为那个不是太要紧的事。”
　　玉珑摇头道：“二房的黎君倒是个暴发户，身边有些银钱傍身。就是二娘子本人都挺落魄的。那玉件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七姑娘一个刚过春日宴的小女孩儿，怎么能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这事儿太反常了。我觉得挺要紧的。”
　　花间也不说话，只是用无奈地眼神看着他。玉珑冲他做个鬼脸，说：“你不想去，那我去好了。待我得了赏钱，花间哥哥，我请你吃帝王蟹。这么大，这么大那种！”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花间心里一动，伸手拉住他的手，迟疑道：“玉珑……”
　　玉珑不解地望着他，问道：“怎么啦？”
　　花间摇摇头，只是轻轻叮咛了一声：“你小心些。要不就不去了吧？”
　　玉珑讨巧地拉着他的手心蹭了蹭，撒娇道：“我知道，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屋内殷沐已经沐浴更衣出来，看着正敷着脸还小心翼翼看镜子的阿九，不禁笑道：“你不是不敷么？改主意了？哟，还那么臭美。瞧瞧你停霜哥哥，绛雪哥哥，那才是真漂亮，你个黑皮小子，敷回原样也没戏。”
　　阿九被她嘲笑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男人……男人又不靠脸吃饭！”
　　看着阿九窘迫的小样儿，她又忍不住扑哧一声。她的笑点真的很低，也全是因为上辈子没人敢对她开玩笑。阿九的脸色顿时更黑了。那边殷沐惬意得很，她刚洗了头发，手指在披散的青丝间轻轻梳过，原本微润的长发就变得柔润伏贴，也没有湿嗒嗒的感觉了。
　　阿九被她的动作吸引了，也许别的小厮看不出来，他的眼界是极高的，立即放下冰袋凑近殷沐身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控水咒？”
　　这倒是真的出乎殷沐意料之外了。她看了阿九一眼，眼底都是深邃的笑意。
　　阿九却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脚踩空仰倒下去。一旁的古心被惊动，连忙想上来扶他，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示意古心不必进来。古心稍微觉得屋里那二人的气氛有些怪，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是个四阶的咒术。”阿九说话的声音几乎消失了，他动的似乎只有嘴唇。
　　他知道他从殷沐眼底看见的确是是杀意，那一种漫不经心的杀意。不过，让他惊出浑身鸡皮疙瘩的，并不是殷沐对他的杀意，而是他辨认出了这个咒术的等级。这个世界上的三阶修者也仅有三、四千人，殷雪深之所以能维持住殷家门声不堕，就因为她是个三阶修士！
　　四阶，那是什么概念？！殷家赖以发迹的高祖殷黎，就是四阶玄帅！
　　他用尽一生的想象力也想不出来，殷家一个前几天还差点成为贱货的庶出孙女，居然有着高达四阶的修为！看看，她做了什么？她用四阶的控水咒打理头发！难怪她从来不让自己伺候洗漱，是啊，她根本不需要！她以玄力召唤而来的水清洁无垢，比厨房烧来的山泉水干净太多太多，她用咒术盥洗简单方便，根本就用不着毛巾胰子。
　　倘若不是今天必须和她同居一室，倘若不是她压根儿不相信自己能看懂玄术，那么，这样的秘密他也根本不会发现。
　　到了这个时候，他倒不为自己的小命担心了。这是个足够大的秘密，可是，拥有这个秘密的人太强大，她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泄密。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她眼底的杀意那么漫不经心。她动杀意，是因为她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意外泄漏了。漫不经心，是因为她觉得杀人灭口这事儿，做也可，不做也可。
　　殷沐笑眯眯地看着阿九应对这一切。从最开始的震惊，是的，他太吃惊了，几乎没有思考，就窜到她身前说了一句足够让他死的话，他居然问她，控水咒？然后，他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一脚踩空摔了出去。这些反应都很寻常，莽撞又爱现的男人，想在爱慕的女子面前表现自己的知识广博，在反应自己闯祸之后，又手忙脚乱，差点摔死自己。
　　让殷沐觉得还不错的是，他第一时间阻止了古心的举动，将这件事限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紧接着，他迅速分析了局面，得出了殷沐也不是非得灭口的结论。他吓得几乎离体的魂魄也在此时逐渐回归，他慢慢镇定下来，嘴唇不再发抖，眼神也逐渐凝定。
　　殷沐对他招招手。
　　阿九有些恍惚，似乎第一次来见姑娘，她也是侧躺在床上，对自己招了招手。
　　他的反应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了殷沐身边。
　　殷沐在他耳畔轻轻说道：“既然你知道了，我就把你当自己人了。”
　　阿九倏地打了个寒噤，一颗心也终于归回了原处。这句话虽含着杀意，却也是明白告诉他，只要你老实本分，杀人灭口那档子事，姑娘我不会做。隐约一想，这甚至是件好事，毕竟戚君差遣来的眼线另有其人，他对殷沐却是一心一意的，这样一来，姑娘不会再当他是眼中钉了吧？
　　恍惚地想着，耳畔又响起殷沐低柔的询问：“明白我为什么让你住里屋？”
　　阿九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什么亲近啊喜爱，都是他自己敷衍自己的。
　　殷沐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是不放心他，要盯着他。她应该不是怕自己通风报讯，毕竟，戚君在她身边安插人手，那也是大宅中的惯例，并不是她一个庶出的小辈有什么可图谋的。——还有什么好想的呢？她就是不准自己去欺负停霜绛雪。他有点生气，小脸通红，那两个人都比我大着好几岁呢，再说他们两个人，两个人！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殷沐伸手捏了捏他红通通地耳朵，低声道：“今天晚上，你睡安稳点。”
　　阿九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恶意，只是滚烫的耳朵被微凉的手指一捏，浑身都抖了下。
　　他不是很明白殷沐这句警告的意思，一直到半夜……
　　夜阑人静时，躺在殷沐床前的阿九也已经进入了梦乡。
　　不过，他睡眠一向很浅，作为戚君的关门弟子，他也算是紫微派的外门弟子，武功是相当不错的，虽限于男身不能修玄，那纯阳内力却也颇有几分功力，因此，屋里屋外的风吹草动，很难逃过他的耳朵。
　　殷沐既然连“最大的秘密”都被他发觉了，自然不会刻意避开他行事，而是命令他掩护自己。所以，没有刻意瞒着他的殷沐，很自然就惊动了熟睡中的阿九。他擦了擦眼睛，抬头看着穿戴整齐的姑娘，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姑娘，你这是……”他倏地惊醒！
　　是啊，姑娘起来了，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穿戴整齐！
　　她不是要喝水，也不是要方便，她打扮成这个样子是要半夜出门啊！
　　阿九顿时明白了殷沐那一句警告。她说，今天晚上，你睡安稳点。
　　前因后果全被阿九联系起来了。既然姑娘是四阶修士，那么，她肯定能看出自己是身怀武功的，以后她这样半夜出门的事可能不会少，所以，她安排自己睡在她屋里，原本是方便她把自己在睡梦中放倒，以免被自己察觉到她的秘密。
　　原来姑娘不是害怕我去欺负停霜绛雪哥哥啊。阿九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欣喜。
　　见殷沐瞪他一眼，他连忙爬起来，为自己的错误补救：“是，小的这就给您倒热茶来！”
　　于是外间被惊醒的停霜绛雪，就听见他点灯、倒茶的声音。换了旁的人伺候，停霜说不定会进来看看，不过，知道现在近身伺候的阿九醋劲儿有点大，和他们二人又有点不对付，停霜想了想，还是悄无声息地安抚了绛雪两下，二人又合眼睡了。
　　那边阿九倒茶的时候，殷沐已经开了窗户，宛如一道月华般静静映了出去。
　　等他倒好茶之后，屋子里根本已经空无一人了。他觉得刺激又紧张，还有点害羞，干脆自己抬头咕噜咕噜把茶都喝了，又假意道：“姑娘还要什么么？……那小的把灯熄了？是，明白。”伸手在虚空中捏了两下，想象着自己在捏殷沐的耳朵，殷沐非但不躲不闪，还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眯眯地看着他，他顿时心满意足。
　　放下杯子熄了灯，阿九将殷沐的床铺收拾了一下，伪装成有人在休息的样子，又将罗帐放下，这才回到被窝里躺下。不过，他喝了一杯茶，心里又想着半夜出门去的殷沐，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敢翻来翻去，只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殷沐离开的时间并不长，等她回来时，阿九还在纠结中。
　　她动作很轻，就算是阿九这样的武学高手，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等她脱了衣服上了床准备睡觉时，才发现阿九呼吸有些不对。她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原因，不禁有些好笑，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一手轻拍阿九的肩膀，指环上银芒一闪，刹那间封住了阿九的呼吸。
　　等阿九的惊讶过去时，她才撤掉了对他的禁制，眨眨眼，示意他睡觉。
　　阿九惊喜地看着她，见她对自己态度甚为温和，甚至有些共享秘密的趣味，越发抑制不住心里的雀跃。忙做贼似地点点头，闭眼表示自己马上就会睡着了。殷沐哄小孩子似的拍拍他脸颊，一个翻身就悄无声息地上了床，阿九立即转身仰头对她的妙曼身姿表示惊叹！
　　殷沐作势敲他脑袋，他忙缩起脖子，再度闭眼表示自己马上睡着。
　　殷沐知道这孩子恐怕是越逗越来劲，她今天还没修炼，因此没有继续搭理他，躺下盖好薄被，平躺朝天，双手交叠在小腹。平素在正式关门修炼之外，她夜间都是用这个姿势修炼的，一是不想被人知道她惫懒十多年突然就开窍勤奋了，二是这个身板儿还真不能和从前比，劳动一天还是需要躺下来放松休息一下的。
　　阿九在折腾了半晌之后，发现殷沐是真的不会理他了，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殷沐却在他呼吸逐渐平稳之后，静静地想，等他明白知道自己半夜出去干了什么，还会这样满怀兴奋地等着自己回来么？等他听到那个消息之后，会为了他今夜的兴奋配合而愧疚么？等到下一次她再出去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不知道为什么，殷沐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太想看到他让自己失望。
　　想到这里，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突然动了动：失望？我对他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