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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三章 第二节 ...

  •   这个世界里的大夫分为一种,一种就是寻常望闻问切,用些针具、药草,以阴阳五行调理人身子的大夫,这种大夫大多是男人,当然,也有家学渊源的女大夫。另外一种则是玄医,也是有传承的,由修为高深的玄士充任,转生死肉白骨,十分神奇,只是相当稀少。
      殷家邻门就住着一位致仕还乡的老太医,家族传承就是玄门异术,因着与殷家有通家之好,一般殷家主子有个头痛脑热的,都请对门林家的姑娘过来看看。不过,停霜绛雪显然没得这种待遇,殷沐打发秀水园的外管事去请了个大夫来,是个看着挺年轻的大夫,听说挂牌问诊也有一百多年了,很有些手段,殷沐倒也不算不满意。
      停霜绛雪都是刑伤,不免要解衣察看,好在花间几个安置好了,立即就近前帮着牵帘子啊端茶递水什么的。满屋子就剩下殷沐一个女人,她也不好大喇喇地立在屋里,干脆就在院子里临塘坐了,脑子里想的全是修炼和咒术。
      阿九领着两个粗使抱着新领的被褥回来,他原本是有些不高兴的,见殷沐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院子里,原本的委屈顿时就被他抛诸脑后,心里想的全部是: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身边连口热茶都没有,有没渴着,有没饿着,是不是无聊了?挥手让那两个粗使自去,他则一溜小跑到了殷沐身边,放轻手脚,继续走近。
      殷沐在他进院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搭理。见他轻手轻脚走来,近了身差不多两丈的距离之后,才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做贼呢?”
      阿九也近身伺候她几天了,知道两丈就是警戒距离。距离之外,只要不闹出大动静,姑娘一般是不理睬的。可是,只要靠近这个距离,姑娘就算不表态,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在姑娘的眼底,没有她不知道的。也因此殷沐转脸时,他恰好就抬头等着她的垂询,立即送上一个笑脸,行礼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小的给姑娘送盏茶吧。要香的还是要温的?”
      所谓香茶,就是端来茶盘茶具,并着收拾一个小火炉来,整治一套功夫茶,这是品茶静心,顺带着消遣。温茶则是洗了茶叶之后,冲上一盏,静置片刻之后再送来,恰好入口解渴。这也是阿九伺候了殷沐几天之后,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
      殷沐也知道阿九是拼命想奉承自己,闻言笑了笑,说:“取杯清水来。”
      阿九连忙应是,没多久就从茶水间里捧出个深色瓷盅,连带着一条浸过水的手巾,送到了殷沐的身边。他已经很清楚了,在姑娘身边伺候,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千万不要多事。以前他学着敬茶的礼数,茶盘上除了一盏茶,还放上一碟三色点心,那点心姑娘是一块没动。虽然她不曾表示什么,可是,阿九就是明白,姑娘很厌恶他的自作聪明。
      经过这几天的磨合,他算是明白了,这位姑娘不是个没主意的,她要什么,自己会说,而且是很直接地说,绝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没有说的,做下人的也不用替她操心,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千万别怠慢她的话,一句话,她绝不会说第二遍。
      阿九就看着自家姑娘取手巾擦了擦手,之后才端起瓷盅,将清水喝了两口。
      这让他颇为自得。是的,这条手巾也算是自作主张。不过,这是多方观察兼深思熟虑后的自作主张。他发现姑娘在饮食之前,都喜欢擦擦手,而吃过东西之后,没有漱口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早晨他已经借着早饭时递话试过送漱口水了,这一次又试着送了手巾,看上去,姑娘都挺满意。
      殷沐放下杯子,看着看似老实站着,其实眉梢挂着喜悦的阿九,抿嘴一笑,说:“按规矩,我院子里也只能有两个一等小厮……”
      阿九低头静静听着,没有吭声。
      他其实知道,停霜绛雪回来之后,他的身份肯定要降。
      毕竟他来得太不是时候,戚君的用意也太明显了。这几日殷沐也没硬着为难他,只是差遣他去明玉堂要这个要那个,又让他去明玉堂打探消息,这实际上就是软性折磨——倘若不是他身份并不如殷沐所想,而是戚君的关门弟子,这些差遣就够他喝一壶了。
      现在停霜绛雪回来了,他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过。就算他与新来的花间等人相熟又如何?停霜和绛雪是一等小厮,位份最高的,上面又有姑娘做主,真要记恨排挤他,他除了熬着还能怎么样?去戚君那里哭诉吗?
      不过,此刻要他善解人意地对殷沐说,是,姑娘,两位哥哥服侍姑娘这么长时间,自然没有降他们月例的道理,小的初来乍到,愿在两位哥哥的教导下好好服侍姑娘。……那他还真的做不到。
      殷沐这几日都和阿九相处,倒也蛮喜欢逗弄他的小脾气,见阿九低着头满心不乐意的样子,禁不住拿手指戳了他肩膀一下,轻轻的,又说道:“你看怎么办呢?停霜绛雪在三姨父身边就是一等小厮了,平白让他们降下来位份……总得有个由头。啧,你说,降停霜好呢,还是降绛雪呀?”
      阿九被她撩拨得越发恼火,心说谁不知道你要保他们,要降也是降我呀?还装个什么劲儿。我偏不主动说些谦让的话,原本是你要排挤我,我就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我怎么奉承讨好你,就是比不上与你在乡下共患难了半年的停霜绛雪,我做什么还要那么知心懂事识大体?
      殷沐已经快要被他逗笑了。她心想,倘若不是顾忌着自己是他主子,估计阿九这时候已经甩脸子龇牙咧嘴了。仍是勉强忍着笑,拿手指继续轻轻地戳阿九,逼他开口说话。阿九被她戳得浑身上下不得劲,最终仍是犟不过她,委委屈屈地开口说道:“那怎么行呢,两位哥哥也没什么错处,平白降他们的位份,沈君父那里也交代不过去的。一旦乱了规矩,院子里也就不好管教了。”
      “哦?那……可怎么好啊。”殷沐只说了一句话,因为她实在忍不住想笑了。
      阿九已经听出来她的笑意了。这让他原本的委屈都化作了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停霜到现在还一心想着沈君,哪里有把姑娘你放在心尖上,凭什么你就那么护着他。这才刚回来,还没正式降我的月例呢,你就给我下马威,怕我以后对他们不敬不服吗?这么迫不及待就要压我一头吗?在你心目中,我阿九就那么不懂规矩?就那么仗着明玉堂出身胡作非为?那么我这几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体贴万分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你这么提防我算计我打压我忌惮我?
      原本只是对停霜绛雪的嫉妒,联想到后来越发为自己伤心不值,他脱口就是一句:“那你把我降到二等不就完了!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看着他抓狂的样子,雄赳赳的倒像是一头愤怒的小狼,殷沐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那边殷沐笑了场,阿九也愣住了。他不为殷沐的反应,而是自己的反应: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被撩拨。说到底,坐在那边的是自己的主人,不管任何时候,自己也不该放纵脾气对她无礼冲撞的。他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失礼的举动来?
      阿九并没有往深处想,他丝毫没考虑过殷沐对他会有善意,更没想过这丝不被他考虑的善意,其实已经悄无声息地浸入了他的心灵深处,他自己却毫无所觉。他只能凭借着以往的判断和规矩,在惊觉了自己的失态之后,连忙收敛住自己的脾气,想想还是跪了下来,请罪道:“姑娘恕罪,是小的莽撞了。小的自己掌嘴。”
      他心里有嫉妒、有伤心、有求不得的痛苦,抬手掌向自己那一耳光,近乎泄愤。
      殷沐就看着他“啪”一耳光打得自己脸颊绯红,看那力道,丝毫没有留手。
      阿九打了一下,见姑娘没有出声阻止,想来冲口而出的那句话是真的得罪她了,心里越发难过。他原本是想好好讨好她的,对自己的冲动甚为懊恼,也有几分埋怨她的小气。可是,既然自己动了手,主子不喊停,自己停手也是不行的,阿九只好又是一掌印在脸上。
      和寻常奴婢自掌嘴巴时的讨巧不同,阿九抽自己可谓是毫不留情。
      三五个耳光之后,阿九对待自己丝毫不留情的凶狠,终于被殷沐看在了眼里。
      她上前一步抓住阿九的手,微凉的手指轻轻碰触他肿起的脸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那动作的意思就是不许他再打了。她待阿九是有些不同的,因为,她能看见阿九身上那股活泼的情绪。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阿九在看着她的时候,眼睛是那么的明亮,他的情绪似乎能够让殷沐轻而易举地触摸到,那么真实,那么强烈。
      这也是她喜欢逗弄阿九的原因。
      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阿九就会情真意切地为了她团团转。
      对于殷沐来说,这真是个新奇的体验。上一世的她身份极高,不单家人姻亲俱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连服侍在身边的人也大多是世家贵女,这些人因为种种原因汇集在她身边,服从她的命令,甚至于为她效死,可是,这些人都不会为了她一句话就喜形于色。
      就在这个时候,古心从屋里出来,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姑娘,大夫要走了。”
      大夫既然要走,做主人的当然要去问问,顺便给诊金啊。殷沐点点头就往回走,她是丝毫没想过自己压根儿就没一毛钱,反倒是伺候了她几日的阿九知道她囊中羞涩,连忙将小荷包里唯一一两银子都给了古心,示意他跟进去伺候。
      古心看他脸上还肿着,也不知道姑娘怎么折磨他了,他却还自掏腰包给姑娘充面子,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阿九被他看得无比难堪,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肿起来厚厚的脸,心里尴尬地想,我就是脸皮有点厚吧……却在此刻想起姑娘微凉的指尖点在脸上的感觉,那凉浸浸的感觉,似乎痒到了心里。
      殷沐进门的时候,大夫正在交代花间,说这个方子是伤了肺的那位小管家的,如何如何煎,怎么忌口。花间一一记下来。大夫又取了药给一旁的玉珑,言说如何上药都教给你了,以后两天上一次药,半个月也就好了。玉珑也连忙点头称是。
      殷沐见他都交代好了,这才上前行礼,道:“劳烦大夫了。”
      那大夫倒没想过家主人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姐,看样子才十四、五岁,青缎束了发,没有上簪,也不知道通过春日宴了没有。打了个照面就避开了眼神,免得被人说轻薄。这才开口说道:“原是应该的,说不得劳烦。两位小管家的伤病在下都看了,留了方子和药膏,该怎么处置也都教给府上了,当是没有什么大碍。”
      人家大夫和你絮叨交代这个,就是管你要诊金了。殷沐自家知道自家事,银钱是没有的,不过,她原本的维拉皇冠里藏着不少好东西,此时也不吝惜,挑块样式古朴的小玉件,充作诊金那也是让大夫稳赚不赔的。
      众人只见她指间玉环闪过一道银芒,再抬手时,手心已多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猴型玉雕。那小猴子手捧仙桃,模样十分喜气,光看雕工就是难得的神品。更何况那玉质温润剔透,看着几乎能融在和煦的天光中,实在太过难得。就算是不懂玉器的下人,也能看出这物件价值连城。
      大夫看着那小玉件的时候就惊了下,心想,难道是要充作诊金的?不会吧?略微惊讶。
      正此时,殷沐已略带了些歉意地说道:“也不与大夫虚言玩笑,前些日子,小女子的月例银子就花销干净了,还真不好意思叫大夫吃亏。倘若大夫不介意,这……”
      那大夫已然是一脸狂喜地点点头,对带来的药童说道:“快将身上的银子都取出来!”
      那药童似乎也知道他为何如此着紧,动作异常麻利地将药箱最底层的暗格打开,翻出两张小票,一边递给大夫,一边小声说:“只带了一百两银票。”那大夫皱皱眉,药童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说:“不过,还带着半根千年人参……”
      这半根千年人参和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都被大夫送到了殷沐面前。殷沐嘴抽了抽,那大夫连忙说道:“我也知道这些恐怕不够,不过,殷家娘子,你且说这玉值当多少银子,我立马回家给你取银子去!”
      殷沐心知这大夫着急要玉件恐怕是有内情,不过,她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便将那小猴子递给身边的古心,示意他给大夫送去。大夫将玉件捏在手里就不肯放开,作揖道:“承您的情!小思,快回去让夫人把准备好的银子都取来。”
      殷沐递了个眼色,站在另一边的玉珑就将那药童拦了下来,她对大夫说道:“于我而言,这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不值当什么。原本这些银子也不该收先生您的,不过,小女子如今囊中羞涩,也就不与您客气了。倒是这半支人参请您拿回去,治病吊命的东西,我一个小孩子家拿着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留在您手里的好。”
      大夫自是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时还特意留下名帖,说明自己住在哪门哪户,倘若日后殷家姑娘有差遣,万死不辞云云。殷沐真不知道一块玉怎么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她不知道的事,花间几个小厮就更加不会知道了。
      反倒是身为戚君关门弟子的阿九比较有见识,不过,他才刚被打了好几个耳光,又被古心嘲笑(古心:我真没嘲笑,我是同情!)热脸贴了姑娘的冷屁股,自然不肯立即就亲亲热热上去替殷沐答疑解惑。不过,他也暗自留了心,那玉中有髓,乃是玄医救命的良药,整个殷家也就戚君那里有一块,七姑娘怎么随便就送给人了?这不是瞎胡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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