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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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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
男孩说,他叫骸。
“你,起个名字。”
她摇头,又点头。
骸接受的实验强度或许与她不相上下。
辗转难眠地醒来,总能看到他满脸虚汗,胸口剧烈起伏。而从之前他身上散发出的半生不熟的肉味,她就知道了——他参加了另一项无一幸免的兵器试验,剧烈的灼伤酷刑,尖锥刺体。
实行那项实验的实验室她不敢靠近——那里从未间断过撕心裂肺的哭叫求饶,间隔一层楼面依旧泯灭不了机器发动的噪音与骨头被折断的清脆声响。排风扇吱嘎吱嘎地鸣奏永不停止的乐声,时不时吐露混杂腐臭与新鲜的血腥味。
一地血水,装满各种器官的器皿叠加而起,她可以预见。
于是她每次醒来都看着骸,看着他坚韧的眼神,嘲笑所有侩子手重复无意义的虐杀的眼神。他也会剧痛,也会反抗,可是从未见过他服输认命的表情。
她流泪,看着他凌乱包扎的伤口更是泪如雨下。
奇怪,她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会哭,她应该已经麻木见到小小的身体被活生生肢解,怎会因为一个同室的孩子的绷带酸了鼻子。
于是在她尝试着下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来到他的床边。她还不能踮起脚尖,短小的手臂触碰不到就墙而坐的骸。
骸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伸出手想把自己捞过去的动作。她的手定格在半空中,他贴着床移座到她的手能够触及的位置,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头顶学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抚摸,接着戳了戳他奇怪上翘的发型。
骸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不屑,他的气场还是在拒绝他人状态,居然让自己触碰。
其实在这的孩子都会害怕接近他们的任何人。
骸是拒绝,却不害怕。
那些人是看中了他世上独一无二的眼睛。
他一定要离开。
他叫骸。
耳边回荡那些研究员惊喜的欢呼声,她的呼吸微弱不堪。
她终究还是成功了。
某一刻她觉得灵魂要从肉身上分离。
结果,她还是被这具残破的躯壳所束缚,硬生生接受了所有由身体内发出的炸裂的撕痛。
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脚下错综复杂的彩色电线无一例外被可怕的红光渲染,那抹红光飞溅到施压器倾斜的玻璃片上,以及其缓慢的速度画出令人作呕的直线,然后聚成红珠,亲吻大地。
啪嗒。
啪嗒。
她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她的肢体从未这么虚脱无力过。她怀疑是这具不堪的模型囚禁了她的灵魂,让她无法解脱。
要死了么,她要死了么。
——活下去。
那句话转换成了字符投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张着嘴,唾液拉出极有韧性的长丝。
在场不会有人听到她心中最后的呐喊。
她发了高烧,久久不见转好。
研究员们被吓得片刻不离,点滴换了一瓶又一瓶,手臂已经摸不出能够插针的经脉。头颅被高高抬起,胃部来不及消化的药片被她全部吐出,反复呕吐几次后她被强制灌入药水。血迹紧黏着腿和纱布,“呲啦”地被撕开,鲜血如注,新的纱布浸满消毒水敷上裸露的肉,这就是换药。
冷情的白光不间断地照耀着她裸露的身体。
她不知道这次的实验让她不加整理的杂乱黑发变成灰暗压抑的色调。
她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被改造。
即使她是成功品,还是被一如既往地粗暴对待。
昏昏噩噩。终究自己只是一个实验体,不该妄想得到普通人的待遇。
只有到沉睡的时刻,她的灵魂才能回归平和与安宁。
轻柔包围着她的黑暗。
黑暗,那个黑色的男孩。
黑曜衬托绝美的红眼,深蓝的发,被血玷污也不失光华的蓝,他的笑容,自负,不屑,藐视一切的孤高,还泄露淡淡的温柔。
与他相比,她只是一副虚有其表的皮囊,充斥恶心的臭味。
残骸。
我是残骸,她掉入自己营造的梦境。
她在自己的梦中睁开双眼,应该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周围却被一片阴森的白所包围,空无一人,她却感觉到无数眼睛正注视着她。
熟悉的白。
她慌张地四下张望,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浑身被无数尖针刺骨,牙齿不禁打颤,满头大汗地抱紧自己的身体下蹲,欲无视身躯上本就不存在的尖针。
白色,可怕的白色。数以万计无形扭曲的手正朝她爬来,它们的指甲尖锐堪比匕首,要拉扯她的头发,抓破她的皮肤,捏碎她的脚骨,让她再也无法逃跑。
似曾相识的白。
“恶魔……”
不可以留在这里,她撒腿就跑。
身后呼啸的风声正预示着那些手掌以更快的速度逼近。
即使拼劲全力也一定要逃出去,可是无论跑到哪里都是毫无改变的白色领域,它在对她狞笑,她骤然醒悟,放慢了步速。
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白。
是人骨独有的森白。
倒抽一口冷气,放弃地停下脚步——逃不掉了吗,她咬破嘴唇挺到这一刻,连梦境中都没有释放的机会。
白色的泥潭深穴,她已经被白所吞噬。胸口的空气被抽干,她的血,肉,细胞,浆液,骨骼,全部属于那些白色的触手,一点残渣不剩。眼睛被遮住,耳朵被掩住,口鼻被盖住,即使如此感受到的依旧是不变的白——恶魔就要吞噬她了。
——不要停。
“咦?……”
有谁在对她说话,是那个温柔的,轻抚自己头发的人的声音。
——继续跑。
脚掌交替离开地面,频率匀速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