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零落庄生

18、失去所有

　　午后的阳光还是一样的温暖，和往日的一样。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样安稳的日子也随着十二岁的那场风波消失殆尽。”辛凡婷这样讲着。
　　“后来我就念了初中，很安稳的方式直接就上了离家很近的初中。父母争吵的原因开始越来越多，那些日子仍旧是那样的暗无天日。父亲开始疯狂的酗酒，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耍酒疯，以更多说不清的理由打母亲。我们虽然看不到，可是却都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无计可施，母亲说：‘没办法，谁叫你们是女儿，如果是男孩子他就不敢了。’”
　　“母亲希望我们成绩好，买了很多书，但是都是背着父亲买的，父亲根本就不同意，买了很多水果，还是瞒着父亲不说价格，因为父亲不同意。父亲开始说：‘有什么用啊，女儿最后还不是人家的人。’父亲夜里喝醉酒踩碎了早上叫醒我们的闹钟，喝醉酒，踩碎了母亲买的苹果，喝醉酒，直接对着衣橱小便。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是事后母亲说的，母亲说她一边削踩烂的苹果一边哭：‘你父亲连活路都不想给’。我一边听母亲讲，一边恶心的想着父亲直接对着衣橱小便，一边想，一边觉得那混黄的液体几乎要漫遍整个身体，一边看着那些碎片一边觉得整个人生被踩得破碎不堪。那些记忆，那些埋在深处的记忆像是心底长出的倒刺，向上一点一点的延伸着，扎碎了五脏六腑。”
　　“那时候每天出了家门就开始哭，冰冷的冬天哭的睫毛上都是霜。我怕母亲伤心，瞒着她，不告诉她我降下来的成绩，结果开家长会老师批评我的时候，母亲终于知道了。母亲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转身就要走，她说：‘如果不是你们，我早就走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多少次夜里离家出走，最后舍不得你们放学回来连现成的饭都吃不到可怜，舍不得你们看不见我可怜，怕我走了你成绩会滑下来没有前途，我早就走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那么冷的冬天，漫天的大雪，厚厚的堆积在地上，说句话都是浓浓的呵气，我拖着母亲不让她离开，哭的说不出话来：我的母亲啊，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像是刀一样，如果没有你，我们的人生会真的一无所有。”
　　“我的成绩终于又开始回升，在班级数一数二了，可是初三了，我没有户口，不能在那个城市参加中考，不得已，母亲把我送到了遥远的N市。离家是三十一个小时的火车，离家是数不清的省市，离家是从没计算过的距离。上学的第一天，我站在宿舍的楼上看着楼下的母亲，突然间嚎啕大哭，没有你我要怎么办，没有我，谁来保护你？不知道母亲是多么的不舍，也不懂当时母亲有多么的不舍得，她也在哭，哭的不成样子。可是最后还是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上学，我舍弃了扎了十几年的长发，舍弃了十六年的母亲和妹妹，舍弃了天伦之乐，为了能在这里，这个N市为母亲扬眉吐气。”辛凡婷说到这里突然不再做声，呆呆的看着张秀明，突然又笑起来，过了这么久，这些事情这样历历在目，可是辛凡婷就这样的平静的把他们说出来，好像那些故事的主角根本就不是她。
　　“母亲为了我心安的读书，告诉我：‘你爸对我好多了，没有再打过我。’一句谎言，一骗就是三年，母亲回来陪我高考的那年，满腿的青，她还骗我说是骑车摔得。高考结束后我如愿进入大学，母亲才将所有的一切告诉我，这么多年，父亲不仅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利，那些淤青是回来的前一夜打的，不仅如此，在外面鬼混彻夜不归，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甚至去嫖妓，那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混混还是妓女都有。心底被穿出个洞，那么大，有个木头顺着心脏直直的砸下去，把所有的希望砸碎。那时候天都是黑的，那个大学上的只剩下绝望，我开始哭，母亲，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呢，母亲说：‘你妹妹还小，等她高考完了我就离婚。’”
　　“这一等就是四年，那年我毕业了，妹妹高考完了，母亲真的提出了离婚，可是我回到了家里，她却被父亲打得卧床不起。我听见有人说，法院传父亲到堂那天，父亲把母亲堵在巷子里，把母亲踢得满地滚，母亲说踢得她眼前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到，回去之后还一脚把母亲踢倒，头撞到了桌脚上，晕倒在地，之后一命呜呼，丢下我们撒手人间。”辛凡婷说完了低着头看向地面，闭上眼睛，都是那样的场景，抑制住就要流出来的眼泪，接着说：“那以后那么多年，我总是梦到那个小巷子，眼前都是黑的，一遍一遍的看着母亲在地上被父亲踢得满地打滚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一次又一次，眼前都是那样的场景。我开始怕黑，开始害怕这样的黑暗，它会彻底的吞噬我。如果当年母亲没有舍不得，如果当年母亲不是舍不得，也许我不会失去，也许我现在可以去找她，至少我不会失去母亲。”
　　“回去吊唁的那天，床上还有未扔的床单，全是雪，紫红的血，紫红色的，红的发黑，红的连看都不能再看一眼。我当时跪在床前就嚎啕大哭，为什么这样短，我还要陪你走到白发，我还要你看着我和王俊峰的孩子，我还要你过着以前没有的安稳的日子，为什么就这样都没有了，撕心裂肺都不能形容······”辛凡婷停下来，不再说话，那些日子就好像还在发生着一样，她抓住胸口的衣服，抓得太紧了，一根一根的青筋在手背上都暴起来。
　　“我一直没有跟父亲说话，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妹妹一直趴在那里哭，后来来了个陌生的女人，我才知道就是为了这个和父亲鬼混的女人，母亲才铁了心的要和父亲离婚的。妹妹看见她很愤怒，就哭着说：‘你没有脸来，你这个婊子。’”辛凡婷憋了一口气，突然很无力地充满痛苦的说道：“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我父亲竟然都没有告诉我们，这个女人的女儿真的是个婊子，也因为妹妹的这句话，当天晚上她就找人把妹妹给······”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辛凡婷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体不住的颤抖，“那天我不该放妹妹一个人在那里的，我应该快点回来，我只是转了个身的时间，妹妹就不见了，我找不到她，找不到了，再找到她就疯了，彻底的疯了，疯了。”眼泪从眼睛里滑出来，辛凡婷擦掉他们，可是又淌出来。
　　“妹妹很胆小，那时候每次父亲要打母亲的时候，才有个势头，妹妹就开始哭，她害怕，害怕因为她保护不了母亲，她不能像我一样挺身挡在母亲面前。她真的什么错事都不敢做，可是为什么，有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是这个结局？有没有人可以回过头来看看我可怜的妹妹，看看我可怜的母亲？看看我连看都不能再看一眼的人生？没有人，都没有人，我跪下来，求求你们，把她们还给我，我求你们了，还给我。”
　　“为了妹妹，我撑下来，我努力把不能撑得撑下来。有一次去医院看妹妹，她还是不说话，一直流泪，一直叫妈妈，我就开始哭，我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开始哭：‘我求你了，晓婷，你看看我，晓婷，我是姐姐啊’医院里那么多护士医生都开始忍不住流眼泪，可晓婷就是不清醒，她就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天都是黑的，这么久了，天都没有亮过，从来都没有为我们亮过。”

　　“又一次妹妹竟然主动打电话给我，她的病情好像有好转了，她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她，我真的开心的连饭都吃不下，我当时就坐火车过去了。辗转着到了H市，护士领着她们在外面晒太阳，我看到妹妹远远的坐在那看书，眼泪不自觉的掉下来，走近了，才觉得好久都没这么安静过，好久都没有这样看过妹妹了。她抬起头看着我，笑起来，笑得真是好看啊，那么久了，我都那么就没看到过妹妹的笑容了，那笑容让我连呼吸都要静止了。然后妹妹抬手抹去我的眼泪，说道：‘姐姐，你来看我啦。’这句话说完就接着看书，仿佛都不曾看见我，我就坐她旁边陪了她一个下午，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来，一直哭一直哭，擦都擦不掉。要走的时候，妹妹依依不舍的站在门口看着我，我抱着她，她的身体分外的瘦弱，瘦的扎人，那么多护士在旁边看着我们，她们安慰我说：‘凡婷，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会好起来的。’我转过身要走，妹妹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姐姐，我不喜欢你哭，你下次来要笑知道吗？’”辛凡婷说着就抹掉满脸的眼泪，“所以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哭了，我再也不要哭了，为了妹妹，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希望，我会笑着活下去。”
　　“可是最后都是徒劳的，我所有支撑的一切都是徒劳的，都没有了，施啸杰的出现让我仅有的妹妹消失在我面前。我什么都没了，我只剩下王俊峰了，我用经所有的力气，努力地留住他，我用尽所有的余生，希望最后可以留住王俊峰，可是他也没了，他也离我而去，他也不再为我停留，他连最后的活路都没有给我。”
　　“但是我只恨一个人，那个毁了我全部的父亲，那个让我连生存的勇气都不再有的父亲，因为他的不负责任，毁了我们三个人的人生。我希望他去死，我希望我亲手弄死他，我要看着他死，我要他看着我幸福然后被气死。可是我害怕他会死掉，我害怕他死了我连最后的一丝仇恨都没有了。”
　　有的往事不能回头看，你怕你回了头就会掉进万丈深渊，你怕你回来头会不想再走下去，你怕你回来头就再也不能回来。
　　所以我不看，我努力的不看那些不堪，我努力给自己勇气活下去，我努力让这些是假的，可是不是的，你知道那是真的，真切的让你不能相信是真的这样发生过，这样牵扯了你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