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零落庄生

17、那是小时候

　　还是温暖的阳光，温暖的像母亲的怀抱，温暖的像是梦中儿时的摇篮，温暖的足以融化这冬天的冷。
　　总有一些故事会在这样的阳光里绽放，总有一些故事会是在这个温暖里听到的。
　　可是心总是凉的，那样的努力靠近那阳光，那样努力的让人生能够满是温暖，可最终仍旧是漆黑冰冷一片。
　　那个下午张秀明就这样看着辛凡婷坐在地板上，殷红的血流的到处都是，那世界满是鲜红，红的这样的彻骨。张秀明走过去，挨着辛凡婷也盘膝坐在了地板上，说：“辛凡婷，都过去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往事，都过去了。相信我，说给我听，你讲出来就会好一点了，你讲出来，让我跟你一起去面对它。”辛凡婷抬起头看看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茫然，有的是埋在那里深深地仇恨和恐惧，是对这个世界深深地绝望。“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辛凡婷闭上眼睛，淡淡的说起来：
　　“我不是孤儿，有父有母。我的家庭也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名人，没有大家族的内部纷争，尔虞我诈，争夺财产。普通的父亲，母亲，他们都是普通的工人，还有一个妹妹，陪着我过了那么多年,没有独生子女所谓的孤单。生活上虽然不是锦衣玉食，却也是衣食无忧。人生本来可以很美好的，一家四口可以其乐融融。”
　　“可是我从记事起，人生就没有安静的存在过，我从记事起，世界里就全是他们的争吵。”
　　“父亲家庭暴力，而母亲也是个爆脾气，那时候有多小都忘记了，有一次父亲骑在母亲身上拳脚相加，母亲在地上撕扯，门被锁上了，墙上有个硕大的窗户，我在窗户外面对着里面喊‘开门，不要打了，开门啊’，使劲的哭，可是都没有用，他们就在地上一直打，一直打，打得我忘记了什么时候停止的。”
　　“后来就大了，争吵的原因变成了父亲在外的鬼混。母亲每天傍晚都会带着我们去找他，围着不大的城市，一圈一圈的绕，一圈一圈的找，所有的地方，最多的是赌场。找到了又是一场战争。那时候可谓是日日硝烟弥漫，夜夜打闹不休。终于有一天父亲在N多次出轨之后决定和母亲离婚，那时候母亲看我们小，不肯离婚，又吵又闹，可是父亲却铁了心一样要离开我们。”
　　“母亲后来跟我说因为那时候我们第二天要上课，父亲夜里打她的时候，她都是憋着声音，眼泪流在脸上，疼都不出声，因为我们好久都没睡个整夜觉了，母亲没办法只能不做声任凭父亲打。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是什么感觉吗？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在心脏上密密的扎着，每一个字像是穿过肠子的线，从肚子里一针一针，穿过来再穿过去。你是不是觉得很夸张？可是是这样的，是这样子的酸，这样的疼：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躺在另一边的母亲忍受着这样的折磨？”
　　“那是人生中记忆最深刻而又最黑暗的时候。母亲夜夜哭泣，不再管我们的学习，会突然不在家，虽然后来母亲都出现了，却始终不知道去了哪里。母亲说父亲之前虽然和其他女人鬼混却从没要离过婚，可是现在却要离婚，他是动了真感情了。父亲为了离婚，无所不用其极，那时候开始记得父亲的一巴掌有多么的重，开始知道原来争吵是这样的可怕。那一巴掌下去，就是明晃晃的五个手指印，如同一刀刀刻在了母亲的身上，紫红的颜色一直深深地烙进了心底。这么多年了，想用什么把它洗掉，可是不行啊，怎么样它都在那里。每次午夜梦回，噩梦惊醒，那一巴掌都会突然迎面打过来，像是恶狠狠的打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着。”
　　“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十二岁就知道外遇的概念，十二岁就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
　　“人生没有因此就满目苍凉、千疮百孔，人生没有因为父亲就变得全是黑暗。母亲很疼我们，很疼的概念是什么样的，也许很难说，因为母亲不是不打我们的宠溺，不是不骂我们的娇惯，她对于做错的事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惩罚。可是母亲怕我们会难过，就总是陪着我们；怕我们没教养就总是说教；怕我们以后没有出路就一直努力开导，教育。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晚饭后去散步了，她跟我们讲理想，告诉我们可以更好的生活，告诉我们就算是要饭，这辈子，一手拉扯一个，不离不弃。”
　　“那是很冷的城市，一到冬天，冰雪冻结了整个天地。路旁的树光秃秃的立着，枯掉的叶子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一大早树上的树挂真的是南方永远看不到的景象。那时候我们三个人经常会坐在电热器旁聊天：母亲，妹妹和我。我们聊很多，现在，未来和所有的心愿。可是说着说着最后都会说到父亲，说着说着，三个人总是要一起哭，一起流眼泪，最后一起笑，母亲说，要坚强，不可以学人家娇贵，不学人家撒娇，未来要自己创造。”
　　“所以那时候的人生里总是有点甜的不可思议的东西，滋润了那个黑不能见光的人生。”
　　“我和妹妹用尽那时候的单纯，做所有母亲喜欢的事情，用尽那时候的力气让母亲可以开心，她能开心我们就开心。那时候天真的以为我们还有母亲，至少还是幸福的。所以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了父亲，即便是出现，也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争吵。我可能很多时候都见不到他，只是听母亲一次一次的描述这样的父亲，听母亲说他是怎样的存在的，听母亲说他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最后天不从人愿，跟父亲鬼混的女人原来是个骗子，一心一意让父亲离婚的女人，只是骗父亲钱的婊子。虽然最终不了了之，但是生活连从前少有的安稳都消失殆尽。”
　　日头西斜，一天又靠向了尾声，忘记了说了有多久，辛凡婷停下来，望向窗外，她真的很喜欢窗外的风景，因为那里一切都这样的美好，这个世界就一直这样安静的存在在那个框架里，不曾有过大风大浪。
　　张秀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什么样的故事都是有的，什么样的人生都曾看见过，家庭暴力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可是辛凡婷的故事还是让他很是震惊，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更不能被原谅，而是：她有一个这样伟大的母亲，为她们的人生规划好了方向，辛凡婷也努力地靠向了母亲，选择了如此正确的活下去的方式，那是为什么让她最终不能再支撑？
　　打开门，施啸杰坐在门口的地板上，里面的声音他应该是能听得清楚的，听见开门的声音，施啸杰从地上蹦起来，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辛凡婷久久没有说话，张秀明知道他很担心，就努力的笑了笑，可是这样的牵强：“没什么了，啸杰，终于有所起色了。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吧。”
　　走远了，张秀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施啸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辛凡婷，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是张秀明知道，那里面有着施啸杰无尽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