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零落庄生

11、另一个故事（１）

　　清晨，风从窗口吹进来，凉凉的贴着脸。刷过牙，王俊峰习惯性的叫着，“凡婷，吃什么啊，我来做。”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回答，空旷的房间，好像都有了回音，一声一声的在心底回荡，一声一声几乎在心底穿出个洞来。
　　为什么这样的安静，安静的连毛孔里都开始冒着凉气。
　　环视四周，什么都搬出去了，只剩下那张床，可怜的堆着被子，傻傻的冲着他笑。
　　王俊峰抓了抓乱的快要梳不开的头发，缓缓的坐下来，地板好凉，那凉气像是针一样寸寸逼近心脏。
　　王俊峰小声的说着，“凡婷，今天中午去吃什么，凡婷，回来给我洗头吧。”

　　最后一次去看辛晓婷的那天，辛凡婷打来电话，王俊峰正在开会。没办法王俊峰就给挂了，本来是想一会再打给她。可是就是挂掉了，电话还是这样一声一声倔强的响着，施啸杰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匆匆忙忙的跑出去，接了电话，辛凡婷却不说话，一声一声的哭着，王俊峰干着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凡婷，你不要哭，出什么事了啊，你说啊，凡婷，你不要哭。”断断续续的才听清楚辛凡婷喊着晓婷的名字，王俊峰想，好多年都没见凡婷这么哭过了，估计是晓婷凶多吉少了。
　　匆匆忙忙的打车去机场订机票，下车的时候，看见了碰巧从大厅里出来的施啸杰，不得不承认他很扎眼，那个气质走了一圈就影响了很多人，连王俊峰都忍不住觉得被吸引着。其实前几天才刚刚看到过他，王俊峰记得辛凡婷告诉他，“那个是辞退我的万恶的老板。”令王俊峰吃惊的是辛凡婷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愤怒，厌恶，却还带着难以想明白的委屈。她愣愣的站在那里，竟然就一直看着施啸杰离开，这么久了，王俊峰真的很难相信辛凡婷还会被一个人这么深切的影响着情绪。

　　自从母亲去世，妹妹生病住院之后，巨额的医药费像是从天而降得火球，烧的辛凡婷五脏俱焚：成宿成宿的哭泣，噩梦，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会哭醒。不敢登高，看下去就都会萌生跳下去的念头。每次辛凡婷都怕自己会想不开而自杀，不停地绕着城市一圈一圈的跑步，慢走，解压。一遍一遍的给医院打电话，处处打听什么地方可以缓解妹妹的病情。给妹妹住的是加护的病房，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士，最好的医药，每个月都要过万的医疗费和生活费。这个生活支撑了四年之久，妹妹的病情却如投入海底的石，没有任何好转。
　　为了能有个高收入的工作，凡婷一开始低声下气的跑到一家破烂的小公司跟人家学编程，刚开始一个月仅有九百块钱。挺了快要一年之后，努力的取得了在万盛的工作，才进去时，人家给开了五千，辛凡婷到家都快高兴地哭出来了。
　　第一次妹妹终于学会了打电话，开心的打给她，问她什么时候来看她，辛凡婷当时就开始哭，终于看到希望了。高高兴兴的跑过去看妹妹，再后来辛凡婷就坚持着每周六都去看一次妹妹，妹妹每次见到她也都分外的高兴，也就是从那以后辛凡婷再也没哭过，她坚持着笑，面朝着太阳，她搂着王俊峰说，“我会活下去，为了妹妹，我一定要开心的活下去。”
　　之后就没有任何事情影响过她的心情，无论谁跟她争辩，她都是笑笑而已，什么都不说。那时候万盛的一任经理分外跋扈，曾经抢过辛凡婷的策划的点子，因为嫉妒还诬陷辛凡婷抄袭，毕竟是辛凡婷做的，所以她比较了解，她就特冷静的跟他讲了几个疑点，那个经理立马就下不来台了，私底下出钱求辛凡婷别张扬出去，要不太丢人，上面会责罚。辛凡婷就真的什么也没说把做好的案子让给了那个经理，王俊峰问过为什么不说出去，本来是你的东西你应该抢回来，辛凡婷说，他们要的不过是面子，而我要的是钱，只要肯出钱，还能涨我工资，我什么都不需要。
　　王俊峰从没想过辛凡婷会变得这样的快。

　　辛晓婷的葬礼就在Ｈ市办的，辛凡婷把排场尽量办大，什么都是挑最好的。即便欠了那么多钱，辛凡婷还是七凑八凑的凑了近五万来办这场葬礼。那天从头到尾辛凡婷都没哭，只是呆呆的跪在遗体前不说话，一直望着晓婷的脸。门外并没有什么人来吊唁，亲人辛凡婷一个都没通知，更没有告诉她爸爸，有的只不过是晓婷的同学，在遗体前哭了几声就又都走了。
　　活着的人匆匆忙忙的，究竟为的又是什么？
　　再真心的哭泣，再伤心一个生命的失去，可是转过身，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活下去。
　　而最痛苦的只有那些流着同样血的家人，只有为你思前想后的至亲之人，为你掏心掏肺的痛苦着。
　　生命这样脆弱。
　　王俊峰还记得大学辛凡婷跟妹妹视频时他就在旁边，晓婷说话总是分外的孩子气，傻傻的说话，处处带着虎气，这跟辛凡婷有的时候真是如出一辙。晓婷在那边笑嘻嘻的叫姐夫，叫的王俊峰心理痒痒的开心，而辛凡婷一再的嘱咐着，千万别给妈知道啊。即便不再是小孩子了，凡婷还是很怕母亲会责怪。
　　可是就这样一个很乐观的女孩子，就这样一个很单纯简单的女孩子，疯了。
　　更没想到的是，会最终割腕自杀。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拿到那个针头的。
　　辛凡婷说，这是命，这是她的命，她注定这辈子不会有幸福，她注定这辈子会失去她所有努力经营的幸福。
　　这句话说的王俊峰心酸的灌了醋一般，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凡婷，你还有我啊，你还有我不是吗？

　　两个人是坐火车回Ｎ市的，卧铺车厢里的人很少，推着货车跑的售货员，用东北浓重的口音，一声一声的喊着，“方便面，八宝粥，山东特产高粱玉······”每每经过，辛凡婷的脸色都分外难看。
　　王俊峰在对铺一直看着辛凡婷，她紧闭着双眼，眉头皱着，像是很难舒展开，眼角始终是湿润的一片。几夜都不曾合过眼，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一声一声的喊着“妈妈”，这却是辛凡婷在路上唯一说过的话。

　　到家之后仍是夜夜噩梦，辛凡婷哭的让王俊峰心慌，低着声，小心的哄着她，搂着的身体单薄的就快要喘不过气了一样，看得王俊峰很心疼。

　　那晚夜班，以为辛凡婷睡着了，王俊峰就走了，还想着一会再回来看看。可是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倒在小摊上的辛凡婷和坐在对面的施啸杰，那个辞退她的万恶的老板。
　　施啸杰一直注视着辛凡婷，眼睛仿佛都没有眨过一下，眼神里透着难以诉说的矛盾。没多久，王俊峰看见施啸杰慢慢的靠近她，扶了扶辛凡婷挡在眼帘的头发，慢慢伸过去，应该是想抚摸辛凡婷的脸，可是仿佛有什么电了他一下，他又把手缩回来，然后又轻轻的靠过去，贪婪的吮吸着，似乎那周围有着无尽的芳香和甘醇。
　　这么久了，王俊峰都快忘记吃醋是什么感觉了，真的快忘记了，这么长时间辛凡婷一直都是他的，他知道别人夺不走的。
　　可是施啸杰看着辛凡婷的表情还是弄得他很心慌，似乎已经失去她了一样。
　　而愣了这样久的王俊峰，都不知道走过去把辛凡婷扶起来带回家，他就那样站着，忘记了她是他的女朋友。
　　施啸杰一定很有钱，从那身衣服，那个气质，那个表情，王俊峰想着。
　　如果辛凡婷有这样的男朋友就不用这样辛苦了。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王俊峰突然觉得莫名的烦躁，想发脾气，他想砸掉那个路边摊，好像辛凡婷已经背叛他投入了施啸杰的怀抱。
　　直到施啸杰把辛凡婷抱起来往小区里去的时候，王俊峰才缓过神来，他急急的的走过去，叫住了施啸杰，傻傻的笑，“这个谢谢你送我女朋友回家啊，你是她同事吧？”王俊峰在装傻，装的那样像。施啸杰点了点头说碰巧遇见了。
　　那个路灯下依依不舍的眼神，即便那样努力地的掩饰还是被王俊峰尽收眼底。

　　之后王俊峰总是能看到施啸杰，饭店，餐厅，酒店，附近所有的地方都能看到施啸杰，他不停的出现，总是不经意的遮饰着脸，低低的看着辛凡婷。他可能以为王俊峰根本就不曾记得他，或者根本就没注意到。可是即便有的时候看不见施啸杰，王俊峰都觉得施啸杰一定就在附近哪个地方看着他们出出入入。
　　王俊峰突然也就明白了，施啸杰是真的喜欢上了辛凡婷。
　　可是，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喜欢上了辛凡婷，怎么就遇见了，辛凡婷怎么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知道辛凡婷，他知道她不是个张扬的人，她越来越希冀平静，越来越渴望安静的生活。
　　她平凡，她努力地追求人生值得东西，努力的善待他，珍惜他，努力的珍惜她的家人，珍惜跟她留着一样的血的家人。
　　可是还是这样的令他不安。

　　在必胜客碰到施啸杰，王俊峰明白根本就不是凑巧，施啸杰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那里出现过了。只是每一次辛凡婷都把所有的心思用在了他王俊峰的身上，没有哪怕多余一分的思想去顾及其他的任意一个人，她太累了，没有多余一分的精力去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生活压迫着她又回到了万盛。
　　不安，恐惧，失望，焦燥。
　　辛凡婷却因为又一次有了高薪的工作而兴奋不已。
　　她说，俊峰，我们终于有点出路了。
　　她说，俊峰，这是施啸杰欠我的。
　　她说，俊峰，施啸杰还算有点良心。
　　施啸杰，···施啸杰，···施啸杰······
　　重复出现的名字和着惶恐的日子，恍恍惚惚的反复着。

　　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她依旧很早的就起来了，很晚的才回来，拼了命的挣钱。

　　王俊峰不止一次的说过，“凡婷，我不要你这样辛苦，我希望你乖乖的等我，我会给你一个天下。”可是，她不要，她只是笑。
　　王俊峰知道，辛凡婷也不想要他辛苦。
　　其实妹妹意外自杀，医院有赔偿的。医院看管不严，出了这个纰漏是有责任的。
　　赔了三十万。
　　这笔钱足够还清医药费和其他任何债务了，可是辛凡婷她把钱全捐了。王俊峰当时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辛凡婷呆滞的看着王俊峰，“俊峰，原谅我自私，原谅我这样让你辛苦，可是我不要妹妹的命换来的钱。我要自己一分一分的还回去，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希望，有勇气活下去。”
　　所以生活依旧艰辛着。
　　王俊峰不怕艰辛，他知道凡婷的世界已经很难再支撑了，除了能这样的还钱，她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寄托的了。

　　可是不要是在万盛。
　　不要是施啸杰。

　　多少次午夜梦醒，手里紧紧攥着辛凡婷的手，生怕哪次睁开眼睛她就会消失不见。
　　多少次离别之后，默默地转身看着辛凡婷的背影，希望她可以回头看一看自己，看看自己一直在那里看着。
　　多少次站在公司的楼下，希望可以早一点出现辛凡婷的背影。

　　可是，等的越来越多的却是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