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安岑锦

8、第八章：内宅水深（二）

　　“夫人性子强，虽病着却也惦念着府里的事务，如此只能让身边的丫头脚下勤快些，也就是这个缘故身边才缺了使唤的人。都说姨太太会调教的丫头是勤恳聪慧，夫人这才暂借了两个去。”

　　胡总管微微躬着身，讨着好的说了一番话，可眼前这位主儿眼皮子都曾不抬一下，两眼直盯着那扇梨木雕花门发着呆。

　　清咳两声掩了掩尴尬，胡总管又道：“二则入了春也渐渐暖了，三少爷……也越发爱在外头跑动了，如今又大了些，夫人说光一个奶妈子和一个小丫头怕也是照顾不周全。”
　　此话一出，二姨太太彷佛才回过神来，手里缴着帕子眼里透着期盼：“又大了些……那该有多高了呢……？”

　　“都到老奴的这儿了！”说着胡总管拿手比了比自己的大腿笑道：“淘气的利害！”

　　“是吗？！”二姨太太听得眼圈一红，却又透着几分欣喜，见胡总管笑着低下了头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拿帕子沾了沾眼儿道：“劳烦胡总管跑一趟了，那两个丫头夫人不嫌弃就留在身边使唤吧。至于这两个……”

　　穿着新裁的狭领窄袖桃红小袄儿，晴玥和宁儿毕恭毕敬的站在胡总管身后，凭着这位二姨太太上下打量着。

　　“模样倒是周正，看着也挺乖巧。”二姨太太点点头道：“胡总管亲自送来的人自然是没什么可挑的，就留下来吧。”

　　“谢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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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姨太太人真好，看着慈眉善目的。”宁儿手里擦着大花瓶乐得合不拢嘴儿：“这内宅丫鬟的衣裳也好看，穿着又暖和又精神，这回真是来对地方了。”

　　坐在长廊上，晴玥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个不知干什么用的漆木盒子，脑袋里想的都是这位二姨太太。其实来这里之前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只因这位二姨太太是在母亲怀上孩子没多久才纳的，听说也并不是什么高贵出身，为此晴玥确实有些为母亲不平。

　　不过今日一见，却也着实如宁儿所说，看着倒真是慈眉善目。

　　只是据晴玥所知，二姨太太却并不得徐辉祖的宠爱，好像是因为嫁进来快一年也没有生养，为此徐辉祖又纳了第三房小妾。偏这个小妾格外争气，一连给徐辉祖生了两个儿子，于是三姨太太在府里也就跋扈起来，连气儿都比别人出得粗一些。

　　可是老天爷偏是要戏弄这位二姨太太一般，正当三姨太太的儿子都长成半大的人了，她却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落地居然还是个儿子。

　　二姨太太本以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可怜儿子还没满月就被抱到夫人身边养着了，至此是母子两重天，而徐辉祖待她也依旧冷淡。

　　晴玥正想着，脑袋上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新来的两个，这些都不用你们擦了。”

　　她抬头一瞧，原来是二姨太太跟前的大丫鬟芸香，便赶紧站了起来。

　　这芸香约摸比自己年长几岁，在二姨太太跟前已服侍了几年，也算是这房里最得脸的丫鬟。可自打晴玥进这个门儿起，就见芸香脸上总没有什么表情，一身干净素净的袄裙，瞧着是既说不上刻薄却也不怎么和气。

　　“从今天起，贴身伺候的事不需要你们管，那是我的事。屋里屋外打扫整理的活也不用不着你们，小丫鬟跟婆子自然会做。”芸香面无表情的说。

　　“那我们……”

　　宁儿正欲接着问却被芸香打断：“三件事情。第一，姨太太每日的洗漱由你们准备。第二，姨太太每日的食盒由你们领，提前一盏茶到。第三，姨太太需要清洗的衣物由你们送到偏宅。”芸香低眉思索了一会又道：“还有就是照例的轮班值夜，明白了吗？”

　　“明白了。”宁儿低眉敛起的答道。

　　“你呢？”芸香一扭头看眼晴玥，眉头微蹙：“没听明白吗？”

　　晴玥有点犹豫，她觉得这位芸香姐姐说话确实很酷，看起来也很有气场。但是她真的有一点点的小疑惑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因为这位姐姐看着并不是那么的友好。可是她又怕不问，到时候做错了这位姐姐只会更不友好……

　　晴玥想着干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如果姨太太早起洗完就要吃饭，我们是先打水呢……还是先领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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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二姨太太是拿着帕子掩着嘴止不住的笑，惹得头上的攒珠银蝴蝶儿不住的扇动着翅膀。笑了一阵，许是发现有些失态，这才顺了顺气平静下来，可脸上却还挂着一丝潮红。

　　她站起身来走到晴玥跟前，笑着说：“本来没打算特地找你们来的，偏刚才芸香跟我说了个笑话，乐得我好一阵子，于是就想瞧瞧是哪个小丫头。”说着又忍不住拿手掩嘴儿。

　　“是奴婢没有规矩，请姨太太责罚。”晴玥赶忙低下头。

　　“别怕，不打紧的。”二姨太太抬手捋了捋晴玥的衣裳，和善的说：“只是平日你芸香姐姐严肃惯了，这屋里上上下下的丫头都怕她呢。偏今儿来了你这么个直心眼儿的，倒是难得让我这么一通乐。”

　　“是芸香嘴拙，平日里不会哄姨太太开心就算了，倒还叫这丫头看了笑话。”

　　晴玥悻悻的瞧了芸香一眼，见她似乎并不是生气，倒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浅笑着。这样一来，晴玥倒觉得芸香看着亲切多了。

　　二姨太太听罢一摆手，仍笑着：“不是你嘴拙，是心太实诚。”说着她伸出一只手抬起晴玥的脸，微笑着端详了一阵，点着头赞道：“方才远远的看着就还挺顺眼的，现在仔细一瞧越发觉得可人疼了，芸香你说呢？”

　　芸香故意斜眼瞥着晴玥，却丝毫不带恶意，笑道：“若不是瞧她长得一副可人疼的模样，方才就赏她板子了。”

　　“倒是胡总管会挑人，知道我这里清静，这样一来倒比从前热闹些了。”二姨奶奶又柔声问道：“听说你是偏宅送进来的，叫什么名字？”

　　晴玥一听就没了底气，心虚的看着二姨太太，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晴玥。”

　　一听这两个字，二姨太太眼睛中欢愉的神采就灭了下去，晴玥见状顿时心也沉了下去。

　　二姨太太收回了手，敛起笑转过身去，过了好一会才冷冷的开了口：“你就是偏宅里，那个入了土又回过气儿来的丫头？”
　　“是……”

　　“府里这么多丫头，胡总管为什么偏挑送你来？”

　　“胡总管是想着，奴婢能尽心伺候好姨太太。”晴玥小声说着。

　　二姨太太再说话，晴玥也只能不吭声的站在那里。

　　良久姨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背对着晴玥轻轻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疲惫：“你芸香姐姐说的话都谨记着吧！快中午了，去把食盒领回来吧……”

　　晴玥躬身应了一声，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去后厨房的路上宁儿是雀跃欢喜，晴玥却是满腹心事。她不知道这位二姨太太是因为自己曾死过一次，心中忌讳。还是因为自己是徐辉祖的私生女，所以心里别扭。

　　或者，两者皆是？

　　晴玥正想着，却已走到了一处四合的小院儿门口，这里便是后厨房——专提供主子们的膳食。

　　除了各位主子的三餐、宵夜以及时令的果子跟点心，每年大小节儿里的吃食也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抬脚进了院门拿眼一瞧，右手边的一溜是厨房，左边是仓库，正对着大门朝南的那间想必就是取食盒的地儿了。三步两步的走了过去，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不少跟晴玥她们衣着一样的丫鬟等在里面了。

　　晴玥发现，在这满眼的桃红之中，却有一个穿着嫩绿夹袄银白背心的丫鬟格外的显眼。只见她双手插着腰，正训斥着一个略有年纪的婆子。屋里分着食盒的下人只当没有听见，仍旧各自忙着手上的活儿。只有这些无事可做过来等着领食盒的丫鬟们都竖着耳朵听着，倒也不敢直视。

　　宁儿察觉出晴玥的疑惑，也不看她，只将脑袋偏过来轻声道：“这是三姨太太屋里的。”
　　晴玥恍然，倒不奇怪这女孩的举止了，想着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是个仗势欺人的。正在这时，耳边忽然想起一个细尖细尖的声音，那个从晴玥第一次在乱葬岗听到就觉得百爪挠心，之后就再也摆脱不掉的恶魇。

　　“哟！瞧瞧这是谁呀？”

　　一转过身晴玥就对上了春棋那张势力刻薄的嘴脸。可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山寨版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朝春棋微微福了福身道：“原来是春棋姐姐。”

　　春棋眉毛一挑：“第一次来小厨房吧？可让你开了回眼儿啊？！”

　　晴玥点点头：“确实是第一次来，可还没来得及进去开眼儿。”

　　“啧啧！”春棋拿手扯了扯晴玥身上新裁的衣裳，尖声怪调的说：“削尖脑袋挤进来不容易吧？”

　　晴玥也不恼，依旧笑着：“倒觉着还好，姐姐要是嫌挤我可以让您先进去。”

　　“哼！”春棋冷笑道：“你倒是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明白姐姐说什么，只是姐姐要是不进去我就先进去了。”晴玥不想和春棋争辩，便转身要走，却被春棋一把拉了回来。

　　春棋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借着你娘跟胡总管那点不清不白的关系，你也配到内宅来？”

　　“你说什么？”宁儿听了怒火中烧几乎要冲上前去，却被晴玥用力的挡了下去。

　　春棋见状越发的得意，叉着腰说：“难道我讲错了吗？”

　　晴玥脸上毫无怒色，仍是不卑不亢的笑着，只学着春棋方才的样子，也替她扯了扯身上桃红色的小袄，又附到春棋耳边说：“无论如何，我俩现在也是平起平坐了，对吧？”

　　“呸！就凭你？！”春棋用力甩开晴玥，咬着牙道：“你一个小老婆的丫鬟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姐姐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晴玥故作疑惑。

　　“我说，你一个小老婆的丫鬟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晴玥看也不看春棋一眼，只问：“你有胆子再说一遍吗？”

　　春棋呸了一声，冷笑道：“你少跟我装聋作哑！再说十遍我也没什么不敢的！”

　　晴玥抬起头望着春棋，眼中满是挑衅：“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量你也没胆儿再说一次。”

　　“呸！”春棋已被彻底激怒，撩起袖子来大声喊道：“你一个小老婆的丫鬟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一句话落地，周围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看着被气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的春棋，晴玥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去。

　　就在她跨进屋的一刹那，一个嫩绿的身影从身边一晃而过。

　　晴玥闭上眼睛，只听见背后一个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