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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地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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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馨自尽?她为什么这么傻?就因为他活不了?可他是为我挨得那一剑啊!所以,是我间接害死了她?如果我没有跟着朱高煦来北平,如果我没有…..现在他也不行了,我居然一下子害死了两个人……”晴玥恍若失神地喃喃自语着,眼中空洞。她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全部都是自己的错。难道如果当初真的离开魏国公府,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如果嫁给冯仲,平淡一生,是不是连娘和舅舅都不会死?
“师傅,师傅,我错了。”晴玥突然抓着道衍的僧袍,痛哭着哀求,“我错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
对方抓着自己如救命稻草一般,道衍也忍不住叹惋,他扶起泣不成声的晴玥,极尽安抚:“你气韵不凡,一生多有贵人缘。但此气多险且凶,有逼人命格之势,这里既是逼你自己,也是冲他人。初遇之时,此气还是胎卵之相,所以曾劝你就此停下脚步,可惜你没有听。不过,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冥冥之中,因果业报推着你向前走,也不是自己轻易能够逃掉的。他人的因果,他人也必须自己承受。”
晴玥听得糊里糊涂,茫然地望着道衍,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接下来的话,道衍有些犹豫该不该说,沉思片刻,摈退了左右,才低声道:“我初见你时,见你左眼睛有一股异象,如灵气般凝聚不散,当时并不知是何故。之后偶然看到一本古籍,上面记载这是一种宿命通之象,得此眼者,能窥过去将来。”道衍盯着晴玥彷徨的双眼,“我从前不置可否,但后来听高阳郡王说起,你曾经死过一次,入了土又回过气来。我就有些怀疑了。”
看着道衍黑亮的眼睛,晴玥有些颤抖。
“窥破天机要背很大的因果,贫僧本不愿沾染。但是世子垂危,贫僧极尽所能才找到一种治疗之法,可是这个法子太过凶险,如果治不好世子就会即刻毙命。”道衍眼中是深深的悲悯,“所以贫僧逼不得已才来问问姑娘,这个药是用得,还是用不得?”
晴玥陷入沉思。
朱高炽可是未来的明仁宗,明仁宗怎么可能在明成祖还未登基之前就死了呢?难道历史真的就这样被改变了吗?历史真的可以被改变吗?一个曾经困惑自己的问题突然就冲进脑子里,史书上不是记载朱高炽是个……难道就是因为……
天啊,晴玥倒吸一口凉气,历史上的明仁宗居然是因为自己……
晴玥抬起头,无辜地望着道衍,“师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救救世子吧,如果世子死了,王爷肯定会要了我的命的。”
道衍眼中的慈悲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疑惑阴冷的目光。
“你真的不知道?”道衍的口气冰冷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通医术,求求师傅救救我吧,我不想死,不想死,这里太黑了,我好怕……”晴玥说着又哭起来,梨花带雨地抓着道衍的僧袍,不住的哀求。
道衍冷哼一声甩开晴玥,努力压抑着怒意,冷冷道,“那姑娘就再好好想想吧,若是想明白了,大喊几声要见我,自然会有人来开门。”说罢,道衍带着侍卫退出了地牢。
咣当一声,地牢里又陷入了黑暗。
晴玥长松了口气,如死尸般躺倒在地,地面坚硬湿冷。仰起头,从墙缝射|进来的一丝阳光正好照在脸上,她在黑暗中喃喃低语。
“道衍,道衍,我说怎么这熟,原来你就是姚广孝啊。姚广孝,靖难之役的谋划者。你对于朱棣而言就像刘伯温对于朱元璋,这种肠子九曲十八绕的人,我怎么敢相信你。若是被你知道我能通古今知后事,岂不是要被你收为己用为朱棣做事?如果我不肯,恐怕就再也不可能活着出这地牢了……”
晴玥有点得意自己的小聪明,嘴角扬起一丝苦中作乐的笑。忽然想到兰馨,眼泪便又不自主地淌了下来……怎么这么傻?怎么会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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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晴玥拖着手链脚链叮铃咣铛的锻炼身体,地牢湿气太重,最近连腰背关节都开始疼了。她估计着再不活动活动,她很可能哪天一睁开眼就瘫痪了。
忽然,地牢的门咣当又开了,还是那刺目的火把,只是这次只有一个人。
“世子的伤口控制住了,高烧也退下去了一些。”朱高燧手里拎着两个酒瓶,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沧桑,“我来替二哥告诉你一声,你暂时不会有事。”
“你二哥他……”
“被父王软禁了,二十多个侍卫守着,肯定出不来。”
晴玥点点头,沉默了一会,想要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半天才又鼓起勇气,抱着最后一丁点的希望:“兰馨的事,是真的吗?”晴玥抿着嘴,不敢听答案。
“嗯。”朱高燧点点头,将手里一个酒瓶递给晴玥,“去去湿邪,这里太阴冷了。”说着,也席地而坐,自顾自喝起来。
心头像八月暑天,正午大太阳下包了两床厚棉被一样,晴玥胸口堵得难受。
朱高燧仰面靠在地牢的墙壁上,手中转着酒坛子,苦笑,“我刚去应天府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里很陌生,天气也潮湿得古怪,我一到那里就生了一身的疹子,夜里总痒得不能睡觉。那时候都是兰馨在照顾我,因为我只认得她,只肯听她的话。她成日里要记得喂我吃药,要给我熬药水沐浴,夜里还要守着我,怕我胡乱挠,留了印子。都说长嫂如母,虽然兰馨没有名分,但是她一直就像母亲又像姐姐一样照顾我。娘娘身份贵重,又担着燕王府的大担子,我的小心思不能也不敢跟娘娘说。但是兰馨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我什么都能跟她说,比如晋王家的幺儿子今天比射箭的时候欺负我了,比如娘娘屋里那个翡翠的八角炉是我碰破的,比如我很想回北平,很想父王。”
晴玥凝望着朱高燧,他眼中晶莹闪烁。
“她也是个很蠢的女人。”朱高燧说的时候,露出幸福又心疼的笑,“每天脑袋里只想着怎么让别人过得好,从来不想自己要什么。那一年魏国公夫人带着徐凌玉到我们府里来,我们都知道她们是因着大哥加封和选妃的事情而来。大家都有些瞧不起她们的做派,只有兰馨这个傻子,真以为徐凌玉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主母,想要和她那个什么丫鬟先熟知熟知。结果反被那个丫头羞辱了一番,说她是个不上台面的通房丫头,就会爬主子的床。”
“你说的是春棋吧。”晴玥仰头饮了一口酒,辛辣刺鼻,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所以你在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个仇报到徐凌玉身上,让她当众出丑。”
“你怎么知道?”朱高燧诧异。
“哼,”晴玥苦笑,“她弄脏的那件衣服还是我们帮她洗的呢。”边说边学着春棋那副张狂做派,捏着嗓子学道,“这可是前儿宫里才赐出来的,弄坏一点仔细你的皮。”
朱高燧朗声大笑起来,只夸晴玥学的好,又道,“那你还是好的,算是没帮她洗头。”
“洗头?”晴玥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把菜都泼到她头上去了?”
“那是当然!”朱高燧站起身来,边说边演,“我啊,假装起身给大哥、二哥添酒,其实是瞄准了丫头正上菜,脚下一勾。啧啧,那真是满满的一盘手撕凉鸡啊,顶着脑袋就盖下去了。你是没看到她那个样子,辣椒油腌得她直哭着叫娘。”
晴玥乐不可支,连连拍掌,“干得好!干得好!”
“多亏她运气好,没碰上一道滚烫的芙蓉鸡汤,这要一盆下去,恐怕只能去当癞子了。”
两个人捧腹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滚了出来,笑着笑着笑停了,眼泪却如何也收不住。朱高燧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擦了两把,举起酒瓶慢慢把酒倒在地上。晴玥也学他,自己仰脖子喝了一口,余之都洒在地上,遥祭兰馨。
“还有你!”朱高燧的目光扫向晴玥,“因为你的母亲曾经养育过世子,因为你身世可怜,因为二哥喜欢你,所以兰馨一直很疼你。”
再也控制不住,晴玥捧着脸大哭起来。
朱高燧眼圈殷红,却强忍着,“我还算分得清是非,所以不会恨你,毕竟那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但是我不会原谅你,因为是你给了她一个活不下去的理由。当然,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晴玥垂头不语,只任泪水默默的流。
“这个给你。”朱高燧往晴玥手里塞了个明晃晃的东西。
“二爷的匕首?”晴玥愕然,眼中还噙着泪。
“你留在延春阁了。”朱高燧起身要走,“世子已经有了好转,但是不代表父王不打算杀你了。这里我会尽量派人盯着,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拿着傍身吧。”
“谢谢。”晴玥愧疚,自觉不配让朱高燧帮自己。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二哥再和我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