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如幻》殷芷

9、09

　　「叫你躲！叫你躲！还敢不敢躲！」一个邋遢，头发油腻的男人用皮带抽打蜷缩在墙角的女孩。

　　女孩没敢声张，紧紧咬着下唇。她没有流泪。

　　「告诉你，你是老子生的，就算老子打死你，你也得认了！」男人没有因为女孩的沉默而停下动作，反而愈来愈起劲。

　　女孩的四肢早已布满瘀伤，如今淡红色的皮带痕铺在瘀伤，却没盖过。

　　这半年，几乎每天也上演这一出。

　　有时候，他五六天也不回来一次。有时候，他每天都回来。也许他赌钱赌羸了，就不回来，在外头风流快活。输得一个钱也不剩，就回来。他每次回来，都这样。有时候用衣架。有时候用拖鞋。有时候用扫把。都没有差别，打在身上都是同一种感觉，而他，也是同一种情绪。

　　有时候，她宁愿他不回来。他已不再是她的父亲，已经变了另一个人。她不知道他是谁。他们彷佛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打与捱打的角色。有时候，她想他回来。她曾经以为他只是太爱母亲，不能在一瞬间容纳庞大的悲伤，所以暂时失去了本性，暂时地歇斯底里。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对她做的一切而感到懊悔。他还是她的父亲。她每次都默默忍受这刺热的痛，因为她心里还抱着希望。是极渺微，却让她坚强的希望。

　　当那天回家，看见已经没有鼻息，永远阖上的双眼的妻子，父亲问她发生了甚么事。她都说了。父亲颓然倒在地上，口里喃喃念着母亲的名字。然后抱着她的尸体嚎哭。

　　那是孟依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泪。那时她的心好痛。她想去拥抱父亲，叫他不要难过，她知道母亲想要他们好好活下去。她会学会坚强，一直陪在父亲身旁。

　　于是她走向父亲。但她还未触及父亲，他突然转过头来，面目狰狞地吼：「你给我滚开！」

　　他那时的眼神，让她觉得好不可思议。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父亲可以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女儿。那眼神决不是用来看爱的人，而是，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甚至连空气亦被他的眼神割成碎片。一片又一片，刺进孟依的心。如果不是，为甚么她会那么痛，几乎不能呼吸？

　　她怔住。眼泪从眼眶倾泻出来，她呜然着。她不知道她做错了甚么。很多时候，难过的不是被怨恨，而是被怨恨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就算想改，想认错，也手足无措。

　　她多么希望刚才是她看错，多么希望父亲会像以前那样拥抱她。

　　但没有。父亲只说了句：「你能不能安静一点。」然后，父亲抱着母亲的尸体，走出家门。走前，没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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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孟依倏地惊醒。她吸了一大口空气，却依然不停喘息。额上布满了汗。

　　幻乔听见孟依的急促的喘息声，坐了起来。但幻乔没有说话。她紧握孟依的手。

　　「我梦见了父亲。他以前和母亲睡在这张床，足足十年。」孟依咽了口水，呼吸渐缓慢。

　　「睡在这里让你不安吗？为甚么还要回来。」

　　「不，真正让我不安的是我的回忆。终身伴随我的回忆。无论我去哪里，做些甚么，它仍然在这里，不来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