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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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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躺在床上,朝著天花板,說著自己的事。她們的聲音穿透黑暗,卻未能帶領她們往光明。她們無非都在說著這幾年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陪伴在她們身旁的燈光總是昏暗,而她們卻必須依靠它在黑暗的山洞裡找出路。腳下也許正踏著白骨,而不自知。
天色漸呈魚肚白。幻喬在說完某一句話後,陷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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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風把窗外的柳樹吹到沙沙作響。樹枝在亂顫。孟依不知道那是哭得亂顫,還是笑。彷彿很多東西都模棱兩可,黑與白的界線變得漫漶。我們常說灰色地帶,其實也不過是縱容自己的借口。
孟依把窗關上,準備就寢。
然而,她在月光灑下的銀光中,看見了兩個黑影。其中一個是自己。她轉過身,看著父親拿著酒瓶,酩酊大醉,腳步踉蹌。父親一步一步向她迫近,她一步一步的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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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喬醒來,旁邊沒有人。她摸一摸床單,是涼的。才十一時。
她把全屋找遍了,也不見孟依。霎時,一股寒意像快速生長的滕蔓,纏上她的心臟。
她為甚麼要回來。她為甚麼還要面對自己最不堪的回憶。她明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會折磨她的意志。
不。
幻喬深呼吸。不可以這樣。她拿起搭到椅背的外套,鞋子也沒穿,跑了出去。
跑到麥田上的山坡,那裡空無一人。她只看見一條手鏈安靜地待在這裡。她認得它,那是她們相遇時孟依戴著的鏈。那是孟依母親在她十歲時送給她的禮物。為甚麼要遺下它。那麼珍重,絕無僅有。那幾乎是她最依戀的物品。如果對人生再沒有眷戀,對甚麼也顯得波瀾不驚,那麼能使你泛起一點漣漪的,只有死亡。但那不是恐懼,是快感。因為知道,終於可以脫離整枯燥的一切。
她把它撿起,緊緊握在掌心裡。也不顧腳底的刺痛,愈跑愈快。是心裡的悲傷壓過了痛楚。原來悲傷有時候也是一種麻醉劑。帶我們越過一切。縱然到最後才發現,我們抱著悲傷,無可救藥地沉淪。那時再沒有其他東西,能使我們逃脫。
風不停在呼嘯。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看見了孟依。
面前的是荷花池,孟依瞌著雙眼,朝向它站在邊緣。荷花池不算深,但如果她下定了決心,朝它落下,不掙脫,已足以使她停止呼吸。
幻喬無聲走近,呼吸聲在這靜謐中顯得突兀。
「醒了嗎?真早。」孟依依然瞌著雙眼,一絲不動。
「你要離開嗎?遺下這裡的一切嗎?」幻喬輕聲地問,如履薄冰。
「不。被遺下的是我。這十年都是多餘的。我本該在十一歲的那年隨母親離開,那後來的一切也不復存在。這十年是對我的懲罰,懲罰我對這世界的留戀。」
「清醒點。你只是勾起了心底的回憶,那已過去,隨煙消散。你把這些都當是夢。不要讓一刻的絕望,佔領了你的意志。」
「你不知道嗎,回憶是一條河流。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是相連的。不,不單是相連,更是相通。」她頓了頓。「我的意志?我的意志本來已是混濁……幻喬,讓我離開。」
「你想把這條路走完嗎?」
「你知道的。」
幻喬突然衝到孟依身旁,環抱著她。說:「那麼你也應該知道,完成比賽的唯一一個方法,就是把它跑完。由起點到終點,絕不中途棄權。一旦棄權,你就再沒有機會去完成它了。現在,我和你一起比賽,我們一同完成它好不好。」淚,搭在孟依的肩膀上。
孟依囁嚅,「如果跑不動呢?」
「那我們便慢慢走,反正終點一直都在那裡,它也是不來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