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汤难

29、注定

　　翻到“发件箱”一栏，打开第一条短信“阿川，我若离去，后会无期。永别了，我爱你！”我愣了一下，又翻开第二条信息，“嗯，好！”
　　这又是什么？我注意到时间是最新的，于是把信息翻到最末，从最初的开始，一条一条翻看。
　　“我昨天踢被子感冒了，嘻嘻，就是让你心疼!^_^”
　　“嗯嗯！对呀！你心疼我很开心呢！”
　　“当然！你不心疼我心疼谁去？”
　　……
　　围绕“心疼”二字两人聊了十几条，言词虽然傻气无比，但其中充盈的幸福，昭然若揭。
　　可见他们是甜蜜过的，只是一个“过”字，就不得不为这幸福打上悲情的标签。
　　“呵呵^_^，没关系啦！只是两个月而已啊，不许和教练耍小孩子脾气！”
　　“好啦好啦！你回来之后我们一起疯玩一整天好吧。”
　　……
　　“嗯！我也会想你的，好好训练好好比赛，加油！”
　　看样子这时高子川已经准备要上缴手机了。
　　“终于开学了！可以见到何言和袁园了！真好！”
　　“我们班搬上五楼了，不再是原先的三楼，你回来可别走错了啊，不然我会笑话你的！”
　　“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又换人了！据说这是247换的第六个数学老师了，不知道他能撑多久？我们打个赌好不好？我赌……不超过一个月！”
　　“那数学老师真差劲两个星期都不到就走了！我很厉害吧！^_^看人可准了！”
　　……
　　已经开学，刘洁几乎被全世界鄙视着，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一条条诙谐中带些陷入爱恋中小女生才有的傻气的短信的？
　　“好热啊！中秋节不是都过了吗？怎么这秋天比夏天还热？”
　　“我今天头一次听说‘秋老虎’哎！怪不得这么热啊……”
　　“我们班校园集体舞拿了一等奖哦~不过我没参加啦！不小心摔伤腿了不能跳，不许骂我哦……”
　　“好困啊！明天又要交作文了，题目是《我的梦想》，这题目我从小学就开始写了，真没想到到了高中还要写。”
　　“我们语文老师真‘童真’，你说我要是写我想她失业、离婚或者生大病什么的，她会不会杀了我？嘻嘻~~”
　　……
　　不小心摔伤腿？真是‘不小心’摔的吗？
　　“我今天才知道袁园跳舞很厉害哎！她跟一个四中女生在广场斗舞赢得好漂亮！”
　　“你没看见，四中那个女生脸都气绿了，演僵尸片都不用化妆啦！”
　　“啊！终于下雨了，这天气不知道能凉爽多久呢？真希望能久点。”
　　……
　　“阿川，我妈妈生病了，好像很严重。”
　　“她都不去治疗，是想死吗？”
　　“阿川，我好怕，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
　　刘洁的母亲被查出肝癌末期，她终于于文字间透出了慌乱，她的世界是在此时崩塌了吗？
　　“为什么云要是白色的？不是说云由水汽和灰尘组成的吗？那么脏为什么是白色的？”
　　“云后面的天空是有个大洞吧！不然干嘛总拿云挡着？”
　　“也许我妈妈变成云之后会告诉我吧。”
　　“阿川，我妈妈死了。”
　　“阿川，我很爱她，真的，不论她是做什么的我都爱她，她很善良的。”
　　“可为什么她辛苦了一辈子仍不得善终？”
　　“是不是有人天生就应该要幸福一世，而有人注定悲戚一生？”
　　“我讨厌这个世界，真丑陋！”
　　“我恨他们。”
　　……
　　刘洁的负面情绪已经掩不住了。文字，可以修修改改之后再发送，而这修改后的文字尚且消极无比，那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可想而知。
　　“恶心真恶心肮脏全世界都是脏的”
　　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子能很容易窥见她内心的起伏，这条短信应该是她在杀死她继父之后发的。
　　再然后几条短信内容都一样，只有五个字，“我等你回来！”再接着就是那个“嗯，好！”
　　以上，为刘洁“发件箱”里的全部内容。
　　我再翻到“草稿箱”一栏，只有一条，“何言，你看到这个手机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谢谢！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有你和阿川我觉得我这辈子没有白活。我很开心，真的。下辈子我要当你姐姐，一辈子照顾你，好吗？^_^”
　　我把这条短信发到我手机里，然后回复了一个“好”字。表情像完成了一个庄重的仪式一样严肃。
　　可是……
　　我拿起手机翻看到“收件箱”一栏，最后高子川邀约刘洁去游乐园的短信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也就是说他也许根本就没看到刘洁的短信！他是因为刚从外地回来才借用了别人的手机还是……他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
　　我忐忑地拨了高子川的号码过去——“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这关机是他失踪后才关的还是他回来了也没再开过机？
　　我马上登陆了□□给他那个银灰色头像发信息过去，然后再在他每一篇日志上留言让他开手机，连发数十封内容相同的邮件……最后设置好友上线提醒。
　　一切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之后便只能等待。
　　一个月之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常德桃花源的信，是高子川寄过来的。
　　何言：
　　寄出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桃花源了，你猜我现在在哪里呢？
　　我喜欢常德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很善良。有一次晚上我背着包夜游走累了坐在石凳上休息时，居然有一个年纪偏大的阿姨问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是不是没钱搭车什么的，最后还给了我三十块钱让我搭计程车回去怕太晚了不安全……
　　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对比下。
　　那是前几天我还没来常德时的事。那天我晚上我再路上遇到了一场交通事故，肇事司机逃逸，可他开车从我旁边经过，他的侧脸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发誓我是真的感激那位阿姨，可是我却记不得她的脸了……或许这就是你说过的，善良总被忘记，而邪恶永世长存。
　　我现在就在车站，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车站。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尽是旅人们疲惫的脸孔。人们在等待中耗尽全部精力，麻木的脸庞和死鱼似的眼珠随处可见。
　　汽车站里很安静，我像是呆在一个寂静坟墓里混在一群活死人中等车的异族。
　　我随便买的票，去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在旅馆陌生的床上我能不能梦到小洁？
　　高子川
　　我叹了口气，把信夹在书里。高子川，他终究还是走上了流浪这条路。旅途漂泊自然，但漂泊仍遮掩不住心中逐渐扩散的黑洞。
　　他原本就有一只自由鸟的魂灵，只有刘洁才能让他甘心折断翅膀停留，而今刘洁不在，已无羁绊。
　　他这一生注定漂泊，而当他再次停留，或许就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