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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收养 ...

  •   后来我被一个男人收养。
      他爱何妍,他没有妻子,他把那个位置永远留给了一个死人。
      他叫唐。
      唐带我离开绿色坟墓的那天,阳光格外灼烈,烫得我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生疼生疼泛出诡异的潮红。
      我把何妍的骨灰盒放在低矮老旧的床头柜上,我亲手把她葬在这样一栋巨大的绿色坟墓里。
      何妍那一整面墙的银色耳环依旧停留在墙上,它们乖乖地留在这座坟墓里为何妍陪葬。
      离开的时候我很认真很仔细地锁好门,我寄望于这样一把貌似巨大坚固的锁,希望它能保护好柔弱的何妍和她冰冷的陪葬品。
      可我知道这希望是如此微小,微小到渺茫。在这座坟墓里,在这条老旧小巷子里住的都是穷人和穷凶极恶的人。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砸开坚固的大锁踢烂并不厚实的大门,夺取一个死去的人的财产。他们一定会的。
      我望地闭上眼睛,面无表情流下冰冷的泪滴。
      尽管自出生开始,我跟何妍几乎完全没有交流,但是我懂她,我懂她无所不在的煎熬与森然庞大的寂寞。所以只有在这样一座巨大而不空虚,充斥着人性赤裸裸的yu望的绿色坟墓里。有这样一墙的银色冰冷耳环和这样一群麻木市侩的人陪着她,她才不会寂寞。
      唐是个眼睛忧郁的沉默男人。
      名游戏软件设计师。工作的时候会戴一副大的黑框眼镜,穿白色衬衣总是不扣最上面三粒扣子,从来不打领带,喜欢抽烟却没有烟瘾。
      他像何妍一样,很少和我说话,也很少笑。他的钱包里有一张何妍的照片,上面是何妍纯洁安静的睡颜,身下盛开的罂粟释放出了妖娆致命的诱惑。那是何妍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帧影像。
      唐翻看照片的时候,眼底有隐忍的细碎哀伤。他忍着哀伤,忍着疼痛,以为无人察觉,而事实上,那森然的哀伤早已浸透了他的灵魂,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哀伤是想止也止不住洪水,轻易就让堤坝崩溃。
      而他已经长期处于这种哀伤中,早就习惯了这种哀伤,习惯到成为自然。或许某一日失去这种哀伤,他会疯的。
      唐的母亲是一个沉默的老太太。
      她年轻时候是个绣娘,在地方上很是出名。别人总是请她绣这绣那。小事请她大事也请她,喜事请她丧事也请她。
      于是她绣过喜服也绣过孝服,绣过被褥也绣过手帕。早年丈夫在工地上干活摔断了双腿,一辈子只能在床上度日,所以她靠着这一针一线一双手养活了一家三口人。
      也许是年轻时候的习惯使然,到老了仍旧停不下手上的活计。只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在来请过她了。
      现在人们结婚都开始穿张扬的婚纱,丧事都穿硬挺的西服,被褥都要电脑印花的,手帕早已成为历史。
      属于那个年代的痕迹终究是与这个世界渐行渐远,只剩了沉默的绣娘一个人还在作无谓的坚持,挣扎着强求一席之地。
      时光流逝,像一条小河。浅浅的,静静的,没有什么波澜,但确实流过了。她泛舟在河中,没有划桨,没有挣扎,只是顺流而下,她,连同绣娘这个词语渐渐被人们遗忘在了尘埃里。
      我喜欢她,我喜欢那个沉默的老太太,那个地方上最出名的绣娘,所以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对她说:“我喜欢你,我要你当我奶奶。”
      她笑着点头,用青筋遍布的手握着我的右手,看我的掌纹。
      良久。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
      从那之后,我总是能够轻易看到她望着我时,眼睛里按捺不住的忧郁与慈悲。
      我和唐和奶奶住在这座城市的太平街。
      太平街是真的太平,人们的作息时间极其规律。早睡早起,按时吃饭,晚餐过后,夏日大都会相互邀约着去广场上扭秧歌,再回家睡觉,冬日大都会在简陋的麻将馆打麻将,晚上九点左右就散场,各自回家休息。日复一日地循环着单调的生活,没有任何波澜的生活像是编码了的程序,只是按照其编码顺序前行,没有丝毫新意。
      太平街大部分是像奶奶那样年纪的老人,当然也有不少孩子。他们的父母因着种种原因把他们丢给祖父母照看,每个月定期给生活费,然后心安理得乐得清闲。
      太平街尽是迟暮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步履缓慢,皮肤干涸得像枯枝。
      我印象中太平街的天空始终高悬着夕阳,晚霞像得了肺病老人咯出的血。
      太平街总是死人,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儿女捂着鼻子开车把他们拖走,那嫌恶的表情反射着人性赤裸裸的丑陋。
      然后房子空了,又有新的老人搬进来。
      太平街在牙牙学语的婴孩口中变成了“太平间”。很快,外面的人都开始叫这里“太平间”,一个满是活死人的太平间。
      我曾经想过,那些叫太平街“太平间”的人的父母是否也住在这里?如果是,那那些老人在夜里是否会在梦中因悲伤而哭泣?是否会因哭泣而惊醒,彻夜不眠?
      那些嚣张的年轻人肆无忌惮的话曾经让年仅六岁的我拿砖头狠狠砸伤一个人的脚(我本来想砸他头的,可那时身高力气都不够),在他弯下腰打我的时候我又用尖利的指甲抓伤了他的脸和脖子。
      附近小孩带着大批手拿扫把、拖把的老人赶来时,我已经遍体鳞伤。
      一个年轻时候当过护士的老奶奶给我擦药,很小心,很仔细,手微微颤抖。她内心很不平静,大抵是这么多年被外面的人叫“活死人”已经麻木,为多年后终于有人为他们这些老人抱不平而感到欣慰,只是这人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由心酸。

      旁边的老人们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渗出清澈的泪水,在遍布皱纹的脸上艰难淌下。
      从那之后太平街的孩子都变得凶残,他们聚在一起,狠狠殴打那些在太平街放肆叫嚣的人,于是再也没有人敢在太平街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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