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落》芥子君

7、第 7 章

　　吴方看见了顾七。
　　他站在客厅里，攥着拳砸开唯一一扇掩着的门后发现里面是卧室，而顾七，就蜷在床的角落里，怀里是一部笔记本电脑。
　　可其实那不是顾七吧。那个眼神里带着万分惊恐和一丝解脱的女孩儿，那个紧紧地咬着唇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女孩儿，那个穿着顾七嫌烦的白色蕾丝吊带裙的女孩儿，那个因为害怕而蜷成一团的女孩儿。她其实不是顾七吧。

　　吴方觉得自己头脑发热。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不是顾七？然而对着这样一个女孩子，他喊不出顾七的名字。
　　为什么不可以是顾七受到太大打击而变成这样呢？大概是因为，这样就不是顾七了。不是他的顾七了……
　　“你、你是谁……来干什么……”
　　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因满溢着恐惧的情绪而颤抖。这种口气这种语调怎么可能是那个永远用着洒脱口吻故作坚强的顾七！发现这个问题带给自己的困扰远大于“顾七”不认识自己带来的忧郁，吴方喉咙一紧，苦涩地开口：“我是吴方。我来……你是谁？”
　　女孩儿把身体蜷得更紧了，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潮：“我、你……我是路惜华……路惜华……不、不、你不是！我……”
　　看着女孩儿这样的反应，吴方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记得这样的反应。那次学校科技服务队差人，刚刚留校的他自告奋勇地去帮忙，等到了求助的寝室，直接叩门而入的时候那名天体物理硕士生也是这样的反应。后来他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宅，不分性别，而他刚好碰上了一个患有轻微自闭症的宅男。
　　吴方确定顾七没有这样的症状，那么面前这个人顶多是长相酷似顾七。双胞胎？他在高中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不论怎样，首先得让这女孩儿镇定下来。
　　“路惜华，我没有恶意。”吴方努力放柔了声线，不去思考话语背后的涵义。然而女孩儿反应更大了：“滚开！别人不要过来！我不是……我是……路惜华不是……不是你！你……他……不是！不是！不是！”
　　她疯狂地绞着手里和身下的被褥，一脸痛苦。吴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心继续逼她，走出了卧室。犹豫了一下，吴方终究还是捡起地上的画，准备带走。
　　卧室里依旧是女孩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别过来啊……别的东西……画……你的东西……别留在这儿啊……”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会害怕？”
　　吴方以少有的责难眼神瞪着半躺在他家沙发上的顾七。后者手臂上缠着一层层的纱布。
　　“我真不懂……”吴方按着自己的额头，那里没有伤口，却为了顾七而隐隐作痛，“你为什么一定要跟那些人来硬的……万一他们真的杀了你……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会害怕啊，我只是不怕死而已。”
　　依旧是妖孽的笑容，顾七回答。吴方没有错过顾七面上浅浅的疲惫神色，也收敛了责备的口吻。
　　五个小时前，顾七在回家的路上的一条小巷里遇到了两个抢匪，被威胁交出所有的钱。顾七不声不响地从背包里掏出刚买的装可乐的玻璃瓶砸晕了其中的一个，被另一个用刀子刺中了小臂。路过的一位中年妇女恰好看到这一幕，尖叫着打了报警电话。
　　两个小时前，吴方接到顾七的电话，要他去XH医院接自己。顾七的右臂伸肌腱有稍许断裂。
　　那时候吴方很诧异很焦急。在吴方赶到医院得知情况后，焦急诧异变成了后怕。
　　如果那时候匪徒的刀子再准一点……如果顾七举臂挡刀的动作再慢一点……如果刺中的不只是手臂……吴方觉得自己快犯心脏病了。
　　“啧，跟你一起我越来越胆小了。”
　　泡了一壶毛尖，吴方拿着两个杯子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知道顾七不会把自己视为病人。尽管很想为他包办一切，还是叹着气把东西放在顾七身侧的茶几上。
　　眼底的笑加深了一点，顾七斜乜着吴方：“怎么，准备让一个伤患的客人自己做倒茶这么危险的工作么？”
　　皱了一会儿眉，吴方认命地给顾七倒了茶：“你知道我没把你当客人。”
　　顾七耸了耸肩，不置一词，仿佛在埋怨吴方搞错了重点。
　　于是空气中弥漫着沉寂的气息。
　　品着茶，吴方觉得此时的静寂不止不尴尬，反而非常……温馨。
　　最终还是顾七打破了这种氛围。一脸餍足地起身，顾七说：“今晚我留在这儿吧。”
　　商量的语气与不容置疑的口吻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吴方几乎无法理解顾七的话。顾七却十分自如地进了书房，用左手简单收拾了一下吴方铺开的用来睡午觉的折叠沙发床，然后透过书房门看着一直没有表态的吴方：“不行？”
　　“……当然可以。”顾七这样子，吴方当然没办法把人家赶走——而且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干。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手受伤了，别睡书房了，我们今晚换换吧。”
　　顾七眯缝起眼，一副猫吃到鱼的样子：“我早就想试试了。”
　　吴方摇摇头，自觉地跟着顾七进了房间打下手。顾七夜视视力极好，吴方也懒得开灯，借着客厅的灯光一边收拾着手边的一沓书和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七聊着。
　　“不怕黑不怕鬼不怕死，你真的会害怕么？……别跟我说你怕爬虫。”
　　顾七有半晌没开口。直到吴方离开房间的时候，才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顾七的声音。那个沉郁的不像平日潇洒的声音。
　　“我怕……一个人呆着。”

　　那次之后吴方经常有事没事邀顾七来他家过夜。没有过任何过激行为，吴方甚至觉得自己在跟顾七培养过得硬的哥们儿义气革命情谊。
　　可是顾七默默地学会了玩PES默默地习惯了泡面的味道甚至从来没有抱怨过吴方泡面的糟糕手艺。
　　吴方想大概顾七是不怕了。于是吴方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