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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11 ...

  •   在某一个年龄的断层,生活着这样一类不可思议的人,以盘亘错杂的群居方式存在。她们或者两两成对,或者三五成群,对sense of belongingness有着很深的执念。她们可以旁若无人地亲近:会交换对方餐盘中自己喜欢的菜肴,用几只小勺子同挖一盒冰激凌吃;会无时无刻地交流,聊喜欢的音乐,文字,明星与暗恋的人;会结伴逛街,理发,use Lady's,甚至知晓彼此的bra size与special period。她们也可以不问理由地使些三人成虎的小坏:比如拿敬而远之的冷淡标榜欲加的孤立与排斥;比如说出真心假意的挖苦话,将从前甜蜜咬耳朵听来的秘密当做伤害对方的利器。这类人,构成一个集体名词,叫做女孩。在各种群居的女孩中,宽容总快过反悔,理解总先过冲动的那几枚,在最好的年纪,变成了彼此的闺蜜。

      琬诺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被敬而远之的那一枚。离家小半月,她总在遇到美好的人与事,妈妈嗔怪她怎么一点儿离愁别绪都没有,事实她也确然都乐不思蜀了:呐,她待人很谦和,也被很和善地对待,有聊得来的朋友,也满意自己所学的专业,每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食堂的糟糕菜色与如何将同窗的名字与模样挂上号。可令人泄气的发现是,眼下,她好像真的,被孤立了。

      这一堂,是爱国主义教育的马哲课,是学院同年级几十人统一在阶梯教室听教的大课。鉴于集体主义是爱国主义的核心表现,学生们罔顾讲台上无精打采念PPT讲义的教授,自顾自发展集体团结,闲磕的音量则随着教授的刻意嗽声有起有伏。琬诺左右两边的位置没有如常地坐着耿耿与蕾蕾,当然也没有其他人。她觉得自己跟台上秃顶的教授一样,都在故作镇定:教授假装不知他自己的课上得不知所谓;而她假装不知大家都在议论她与她课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被告白。如果耿耿还愿意理她的话,肯定夸赞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有了可喜的进步,如果。如果,可是,她们已经两天不理她了,认真的解释与耍赖的讨好全部不管用,她们说生平最不能原谅的事情,就是朋友的欺骗。她于是沉默了,一直知道,这两位她很爱很珍惜的朋友,一向很让着她也很罩着她,最是眼里容不得沙。

      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只是寻常的一天,而她也只是有一点小孤单。

      这是被特赦不用早读的周五早晨,苦闷的文学院孩子多半高呼万岁并且打定主意赖床,何况头两节是无关紧要的马哲课,势必要将被窝暖到打铃前一秒。琬诺方向感不好,怕找不到上课地点,却势必要早早出门的。离开前,看到对铺的耿耿与蕾蕾都面朝里贴着墙壁,让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还在酣睡;而小姜的床铺齐整,显然一夜未归。琬诺将闹铃设置到课前十五分钟,摆到蕾蕾床铺下面的书桌上,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了。

      早到了半小时,教室不无意外,还没什么人迹;意外的是见到歪在第一排靠走廊位置,睡得正香的容谦大神。又拿课表确定了一遍自己没走错地方,琬诺才神奇地凑过去,小声问道;“哎哎,容师兄,你是不是记错教室了?”

      容谦眼睛都没睁开,根本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只不耐烦地咕哝一句:“别吵,让小爷再睡十分钟。”好看明朗的脸上一团孩子气。

      琬诺皱皱鼻子不在意,觉得这枚帅哥还是很平易近人的,然后她笑眯眯地凑去看早到的女生偷拍到的大神睡姿。恩,可以把这茬当个好玩的事儿,讲给耿耿她们听——不过,得等到她们愿意听她说话的时候。

      怎么也没想到,她不需要讲,耿耿她们亲眼见证这件好玩的事儿了。只是之于琬诺本人,这件好玩的事已经不再好玩。

      课前十分钟,一脸清爽的容谦展开了很正式的告白,像他熟稔的电脑程序一样,有先有后,有理有据。讲台上那方投影幕布上,首先开始无声地播放三个小女生用餐的情景。言笑晏晏间,明明大放阙词的是另外两人,镜头却因为摄影者的偏好,专注在那并不言语的一个。那个女生穿着牛奶白的刺绣连衣裙,及肩的长发松松地绑了发尾,垂在左肩侧,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又安静又温顺。她听人讲话的时候,态度很认真也很傻气;她发呆的时候,一边拨弄盘中的米粒,看起来有点淡淡的朦胧。忽然,画外音一声口哨响起来,循声望去的好看的脸,以侧面的角度,被定格在画面上。

      容谦转过脸面向观众席,围观的反响很好,而他的兔兔犹自沉浸在震惊中,好嘞,再接再厉:“兔兔,你总不相信我见过你,看,我果然没骗你吧?我真的见过你,对你一见钟情,之前一直想找到你。很幸运,我找到了你,更幸运的是,你是我最好兄弟的亲妹妹。我没有对人表过白,听说这样的方式能让女生感动加点分,你觉得呢?兔兔,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的声音通过老师上课用的麦克风,又清晰又清楚。琬诺听到了,刚进到教室的耿耿与蕾蕾听到了,在场所有的同学都听到了。他锁住琬诺的目光又坚定又炙热,没有人知道他说的兔兔是谁,也不一定有人看清默剧中那漂亮的侧脸是谁,但所有人都猜得出那位让大神一见钟情的幸运女孩儿到底是谁。先有一两个带头鼓掌的,然后掌声越来越多,起哄声也越来越整齐:“答应吧,答应吧。”看戏的成分多过真心。

      “……”琬诺的面色由通红褪为苍白,皱成一团的五官,被一片片暧昧不清的眼锋检视与探究,所有人都在等她的答案,可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情此景。她想,统共只见过两面的男生,这样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说喜欢,肯定有什么误会。答应与不答应都是错,她想虽然她笨一点,可是聪明如耿耿她们,一定知道这时候要做怎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但她们站在那里,站在越挤越多的人群中,用与他人一般无二致的陌生眼睛望着她,打量她,分析她。明明是一件很要命的好事情,可此时此刻,她她孑然一身地站在宇宙洪荒中,不知道要怎么办。

      ……

      记不得容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怎么离开的——或许是给上面的这位秃顶老师轰走的,或许是迟迟得不到答案不耐烦才走的。当琬诺手脚回暖,能够开始思考时,四下已经充塞掩耳盗铃的窃窃私语,她好像看到无数双唇瓣,律动如蝶翅,灵活又快速地一张一合,产生让她晕眩的低声波。她的名字一次次被提到,不被避忌,也不需避讳,因为没有人在乎她的意见。琬诺觉得自己拾慌而逃,或者跳脚阻挠,都会显得很傻。耿耿说,但凡女子,没有不善妒的,妒意的衡量标准很可以参照她们形容一个人时,言辞尖酸刻薄的程度。所以,她以为在接受班里女子数量取得压倒性胜利的事实以后,她也可以做到不动声色,能够很宽容大家的狐狸心理。

      “我说,容师兄要告白怎么不先跟芮琬诺通一下气呢,瞧那姑娘乐傻了都答不上话来了,场面多失控啊。果然大神一向都是被告白的,这方面实在没经验。”

      “哎,容师兄怎么就一见钟情了芮琬诺了?她再明艳吧明艳不过姜姒,再可人吧可人不过任学姐,怎么容师兄就卧倒她的白裙飘飘下了呢?我其实挺瞧不上她装一副很善良无辜的样子的……”

      “那啥,听说啊,芮琬诺挺有来历的。她吧,能进我们学校,才不是凭那纸满分的文言作文呢,听说是她爸爸拿了几十万给学校做科研经费才进来的。你看,执衍大神从来不提自己妹妹的事儿的,挺丢人不是?……”

      “哎,你有没有觉得芮琬诺有的时候显得笨笨的?听说她一直吃着药呢,说是脑子有点毛病,哈哈,我是字面儿的意思,不是暗指的那个意思,你知道的啊……”

      ……

      可事实是,她做不到不动声色,她对那些她自己都闻所未闻的流言,简直不能置信。这根本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一时妒意。她从来不知道,那些一直和睦的同学,为什么会对她有很深的曲解;从来不料想,那些她努力记住的对她展露善意的面孔下,其实根本对她冷漠不屑。是不是她看到的其乐融融都是假象?谁值得信任,谁在被骗被愚弄?

      到底是谁破坏了谁的伊甸园?谁的天真,失不复返。

      多年以后聊起这桩旧事,彼此惶恐的怀疑提防,那几枚要好的蜜友依旧心有余悸。耿耿最庆幸的是,她没有在风口浪尖上两度弃琬诺于不顾;蕾蕾说幸好幸好她迷途知返,没有把玩笑开到不可挽回;彼时已经素颜卸环的小姜则不无鄙视地认为,你们那是蠢,太经不起摆布。而琬诺则笑笑,对蓄了长发的耿耿竖起大拇指说,我当时觉得你很帅气,比深情告白的容师兄还帅。

      那时,一节课终于熬到结束,教授前脚刚离开教室,后头就有哪个爱闹的促狭鬼喊了出来:“芮琬诺你到底答不答应容师兄的示爱,给句痛快话啊~”

      当琬诺终于失魂落魄地要弃甲而逃时,耿秋笙霍地站出来拉住了她,然后用耿氏特有的高分贝地吼了回去:“谁啊这么事儿?没看出来容师兄暗恋执衍师兄不成,特地来开我们家姑娘玩笑的嘛?都念叨一节课了还不消停,想干嘛啊?妒忌归妒忌,你们又上升到人格侮辱去,有正常人干这事儿的嘛!我们家诺诺就是有个有钱的老爹,就是有个了不起的哥哥,没事儿就爱拿Nutrilite的美颜药当糖片儿吃怎么了?我们家诺诺低调着呢,又没拿出来到处显摆,刮到你们哪根玻璃管的神经了啊?不带你们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比秃顶教授的咳嗽声不知效果好了多少倍。

      但琬诺是被耿耿下一句只对她一个人讲的话,成功弄哭的。兜兜转转,生活真是一部带泪的喜剧。

      耿耿对她说:“那些话,不是我们传的,相信我。前面,都是我跟蕾蕾闹你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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