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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1.

      看着窗口微弱的灯光,我默默地把写好的信放在旁边,正想封好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手就那么定格在空气中。直到那微弱的火焰消失,眼前瞬间被黑暗侵占,才又继续上了油。
      手边尽是写好的信,但只是那样放在旁边,并没有叫人送出。不知道要送往何处,因为我并不知道师兄的行踪。
      昨日师兄下了华山,临行前来到我的屋子坐了坐,并邀我同行。看着师兄我心里百转千回,思量许久,终是没有答应。
      目送师兄远去的背影,心里苦闷,只能那样压抑着自己,痴痴的把那抹背影留于眼底最深处,这样闭上眼睑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便知足了。
      并不是不想和他一起离去,只是...
      师兄临行前一晚,祁进祁师叔来拜访师傅,两人在房里谈了许久,我虽在门外伺候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想必是不想让我听见。不过,多多少少我也能猜到祁师叔此行的目的。
      祁师叔走后师傅把我唤到了房里,嘱咐了一些事情:“虽李星河是祁进不孝弟子,但也万万不可断他前程,儿女情长休要再提。如你师兄邀你一同离去,你应知要如何。”
      我默默看向师傅,沉默了很久。见我不语,师傅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如你还想继续修道,便好自为之。”语毕挥挥手示意我离去。
      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师傅毕竟是师傅,他已决定的事情是我不能改变的,只因为他是师傅。自小被师傅捡到,对师傅的感情自不一般,师傅的话我不会违背,即使心如刀割。
      作揖告别师傅后我缓缓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途中路过师兄的院落,禁不住想见师兄的念头便翻墙而进。轻轻地溜进了师兄的房间,师兄许是太疲乏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察觉我已来到他的床边。
      看着师兄的脸颊许久,我的目光渐渐落在了他的唇上,身体仿佛入了魔般的缓缓倾斜,头慢慢的低下,就这么吻上了他的嘴唇。从唇齿间传过来的温度,那么温暖,让我明了自己不是在梦中。此时,师兄微微的伸了一下手,翻了个身,我心中一惊,人已经退到了门前。想就这样逃出去,手搭在门沿上却迟迟没有动作,我不敢回头,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醒来的他怎么解释刚才的事情。就这样僵持着,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直到一滴冷汗划过我眉间,我才恍过神来。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到师兄仍旧睡着,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心口忽的一阵刺痛,我只能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慢慢的调整呼吸。思念成疾,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寸寸相思化成灰...”我喃喃自语。
      师兄,自那年相遇我便知道,你是我命定之人。虽是这样喜欢你,但不会对你吐露半字。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起身去应了门,门外来人是同宗最小的师妹。不知不觉天已渐亮,平时巧笑盈盈的小师妹此时却面无表情,只是呆呆的看着我。
      “师妹,找我何事?”见她久久不语,有些担心她是否又被人欺负。
      “晴师姐,掌门吩咐我唤你去前堂,具体何事并没提及。”
      “那这就过去吧”
      我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便随小师妹前去。只是一路上,小师妹神色有异,每每看着我欲言又止,直到走到了前堂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进了前堂,我隐约觉得事情有异,因为几宗的师傅们都来了,我只得站在师傅身边不敢妄动。堂上一阵寂静,我抬头看了看师傅,但师傅的目光穿过了我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眉头紧锁,好似在想什么事情。我又回头看了看掌门,掌门严厉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刺过来,让我忐忑不安的低下头去。
      此时,掌门终于开口:“芜晴,当年你师傅看你可怜收留于你,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弟子做了什么事?”我有些不明所以。
      “星河走的前一天晚上你是否在他房间?”
      “我...”我想说点什么,但又能如何,因为那时我确实在师兄房间,说什么也无用了罢。
      “小小年纪不但心狠手辣,还勾引你星河师兄,平时很多弟子都看到你们在一起,成何体统!”
      “弟子......听候掌门发落。”
      “罢了,你师傅替你求情,我也不好驳了他的脸面。你走吧,从此你不再是纯阳弟子。”
      掌门叹了口气,那声音直直传到我的心底,就像是一根针扎到我的心上。看着掌门的神情,我仿佛回到了2年前,我误伤别宗弟子的时候,也是要逐我出门,只是那时不光有师傅还有师兄一起替我求情,才免于其难。
      我苦笑,像我这样的异类,定是不能被留下的。那么,什么理由都罢,只是契机。
      回到了房间,我坐在了窗边,看着外面飘舞的雪花,就那样一直看着。有些许落到了我放在窗沿的手上,丝丝凉意从手背传到更深的地方。有些事我无力阻止也无力改变,我以为我会在纯阳宫终老,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谁料到会以这种方式离开这里。
      也许,心中早已猜到,只是...只是不愿去想罢。
      “这些盘缠你带在身上,明日再走,今日好好歇息。”师傅正准备把一小袋盘缠放到我包裹里,他的手有点抖,想必是在外面呆了许久冻着了,因为他放了好久都没有放进去。
      我走到师傅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果真那么凉,心酸难忍,直直的就那么跪在了他的面前:“师傅,弟子让您受累了,此时一别此生再难相见,您要保重身体。”
      师傅重重的叹了口气,反握住我的手扶我起身,让我坐在他身边。
      “我早就料到星河必是你的劫数,当年你打伤别宗弟子的时候我就该让你断了念想,就不会有今日之灾了。”
      我望着师傅发白的鬓角,发现他的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打转,但终没有让它落下。
      “师傅您知道弟子当年......”
      “那个弟子嘴上辱没了星河,当时你的眼神就变了,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我也以为你是少女心性,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你伤了别宗弟子,从那冷漠的眼神中我才明了此事的严重。”师傅拿起桌子上的信,看到上面的字后手不禁用力,我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拦。
      “此后我百般阻挠,只为了能让你逃出这个劫数,但没料到还是太晚,你和他之间......”
      “师傅!”听到这里我急急的打断了师傅的话:“师傅,弟子并没有和星河师兄...他只当我是他师妹。”
      “那么,那天晚上...”师傅神色复杂的看向我。
      “弟子那晚只是去告别师兄,不知被何人看到,便有了今日之灾。”我不禁有点哽咽,师傅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道:“我明了,星河仰慕者甚多,你在这宗门下必被人所不喜,只是有人落井下石罢了。”
      “此去好生去寻星河,有他在你身边为师也安心。”
      语毕,师傅的手紧紧地握了我的手一下,便起身要走。我急忙拽住师傅的衣袖,带着哭音道:“师傅,不再多留一会么?”
      “终须一别...终须一别!”话音刚落师傅已不见了踪影,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衣袖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捡到我抚养我长大的师父,教我武功对我严厉的师父,为我求情替我担心的师父......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我蜷缩在床上泣不成声。
      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猛的起身来到桌边拿起所有的信,跑出了房门。跑着跑着就来到了山中的深池边,双手轻轻地向池子里一抛,信就如华山终年飘舞的飞雪般缓缓的落下,落到了池子里,漂浮在水面上,直到慢慢被浸湿浸透到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身体再也没有力量支撑,我慢慢的瘫坐在池边。
      师父啊,你可知道,星河师兄走的时候我说了保重,再会。
      保重自己,再不相会。

      2.

      终年积雪的华山上的世外之地,在我远去回头望去时显得那么的虚幻。这白雪皑皑的修道之地,也在不经意之间混杂了难以言喻的世俗气息。
      我顿时觉得有些悲哀,但又不知悲从何来,也许...我摇了摇头打消了不好的念头。虽名为芜晴,但并非是真正无情之人,只是不露于外。冷淡的性子让人误以为是冷血无情之辈,百般误解。
      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只要师兄明白我足矣。
      坐在通往山下的马车上,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我抬手揉了揉眼角,似乎有点湿湿的。纯阳宫再也望不见,白雪茫茫的边界越来越远,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
      许是起得太早,没有睡好,没来由的一阵困倦,眼皮越来越重,勉强想打起精神似乎是做不到,慢慢的开始打起盹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觉得有人在眼前走动,但身子没有力气,眼皮也很沉,只当是还在梦中。
      当意识渐渐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异常华丽的屋子里,床上的被面是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拨开红色薄纱床帘,想起身下床,才发现没有力气支撑身子,刚扶着床沿站起来就那么直直坐了下去。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我不禁有些惊慌,连忙试着运气,竟连一丝气也提不起来,仿佛不会武功的素人一般。
      我心中疑惑万分却丝毫没有头绪,能让我失了武功,也只有化功散了。但,究竟是何人这样恨我,用这般狠毒的药。
      在山上虽不得喜,但也不曾害过人,纵使再厌恶我也不至于此。
      此时,合着的门从外被人推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走了进来。
      没等我开口,那妇人先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摇了摇头,见到我的反应,那妇人竟是笑了“这里是花满楼,想必你也不知,说白了就是伺候男人的地方。”
      听闻此话,我愣了一下,从没想过,自己会来到这样的地方。见我不做声,那妇人又道:“不要想着逃走,你逃不掉的。”
      “是何人把我带到这里的?”我完全没有头绪,那时明明是在去长安的路上,怎会打个盹醒来就身在青楼。
      “别急,那人嘱咐,待你醒来之后,便唤他前来。”
      看着妇人转身而去的背影,我心里闷闷的,究竟是谁如此恨我,要如此折磨于我。卖于青楼,不到万分怨恨也做不到如此吧。
      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呆在这里,但又很想知道是谁恨我如斯,犹豫不定之间熟悉的声音把我牢牢地定在了原地。我慢慢的转过头去,我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想必不能入眼。是啊,我就算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她,不会...想到是她。
      “师姐,睡得可好?”小师妹笑盈盈道。
      “是你把我卖到这里的?”
      “是。”
      “你恨我?”我看向小师妹,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端倪,然而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恨你,我恨...你!”小师妹脸上笑容忽的消失不见,用怨恨的目光看向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记忆里的她,可爱又讨喜,常常跟在我身后甜甜的叫着师姐。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眼泪,是悲恸过了罢,连心痛都感觉不到了。
      小师妹自顾自的道:“师姐,我很喜欢你,从小便是。你对我就像亲人一般好,我是把你当做亲姐姐看的。”她顿了顿,似乎有些哽咽,看了看我接着说:“但为何你要喜欢上他,为何...偏偏是他...”我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她看着我,许久许久。
      “师姐,如你不和星河师兄走太近,我也不会妒忌如此。”小师妹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斟了杯酒。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药粉倒进了杯子里,之后拿着这杯酒来到我面前。
      “这酒里掺了忘忧散,能让你忘记前尘往事,你就喝了罢,这样以后也不会太痛苦。”
      我接下酒杯,默默的看着小师妹,道:“全部都会忘记么?一的一切......”
      “都会忘记的...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记得。”
      我仰头饮下那杯酒,丝毫犹豫也没有。
      “小师妹,让我再好好瞧瞧你。”我拉住小师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泪水滴落在她的肩膀上,浸湿了她的衣襟。小师妹的手也慢慢的环上我的腰,头埋在我的颈窝,不断地小声念着什么。
      我轻轻地从她的头上解下一支木制发簪,她似乎并没有发觉仍旧环抱着我,很用力很用力,好似要把我揉进她的身体里一般。手里的桃木发簪是师兄某次外出时买给我的,小师妹见了后十分欢喜找我讨要,我心一软就允了她。
      忽然拿簪的手腕被她扣住,她惊慌的看着我,那闪烁不安的眼神仿佛让我又看到了那个跟在我身后撒娇的姑娘。小师妹把发簪从我手中抽走,扔到了门边,回过头来恨恨道:“我不会让你解脱,还没泄恨,怎能让你这么快就解脱!”我苦笑,其实并没有想要死,只是想拿回那个发簪罢了。
      “师妹,其实...”我想解释,但觉得头沉沉的,想是药效开始发作了。就要忘记一切了么,名字,过往,纯阳宫,师傅,还有......
      身子软软的倒在床上,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那年到山里去采药,回来的途中遇到别宗弟子,看到我他们笑嘻嘻的围了上来。心里虽然害怕,但没有表露出来。任由他们夺走药篮,糟蹋那些草药。当时想,这样由着他们,兴许会早点结束。
      哪想为首的一个弟子扔掉篮子后便一直盯着我瞧,那眼神似洪水猛兽般骇人,放佛就要吞噬掉我一样。我心中顿感不妙,慢慢的后退想要逃走,却被那人狠狠的扑倒在地上。
      由于是仰面倒地,后脑磕到了地面,头有些晕视线也有点模糊,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并看不清人的样子。上衣的盘扣被人慢慢解开,我不知道他到底欲如何,但也知不是什么好事,便奋力挣扎。无奈武功不济,年纪尚小,又怎能反抗一个男子。
      我无力的张嘴唤了几声“救命”,但心里很清楚在这深山之中又怎会有人听见,心中顿感绝望。如要被这无耻之人欺负,不如自行了断。
      轻轻地咬住自己的舌根,正要用力,忽然发现身上的重量消失了,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茫然的看向周围,仍旧是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个身影蹲在我面前。
      那个身影向我伸出了手,我心里一惊,猛的站起身来向后跑去。刚跑了几步便被那人拦腰抱住,我使劲挣扎,但却无可奈何。我看着自己腰间的手臂,就那么硬生生的咬了下去,死死地咬住不肯松口。
      那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我却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咬住不松口,就可以逃离这里。突然觉得颈上一痛,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我慢慢坐起身来,四周的摆设那么陌生,明显不是我自己的屋子。正当我思绪万分的时候,听到有人推门。
      慢慢的扭头看向门边,被外面的光线刺了眼,看不清楚门口站着的是谁,直到他把门合上,才慢慢看清他的轮廓。只一瞥就注定了一生,我就那样呆呆的看着门口的俊朗男子。
      他说他叫李星河,是祁进师叔的弟子,那时碰巧路过,便救了我。听闻他是紫虚弟子,我便不敢在此多留,起身就要离去。脚刚沾地,就一阵晕眩,眼看就要倒在地上。我闭上眼睛,等待那即将到来的疼痛,然而痛觉却迟迟没有来,取代它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那双眼睛漆黑如夜,对上了,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书中侠客侠女,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从来没有想过,会遇上他,会早早的就遇见他。
      我慢慢掰开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径直走向门口,正要踏出门槛时听见他道:“你的名字?”
      心头小鹿乱蹦,长吸了口气,才平静下来。
      “芜晴”
      我回头看向他,笑颜如花。

      3.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时流泪泉...”
      看着院中荷塘夜色,无意中喃喃念出李白的长相思。长相思长相忆,可惜我还没有找到那个知心的人。身在风尘之地,还能求什么,要想离开这里,也要有良人来寻。
      听张姨说我以前生了场大病,醒来后就忘记了一切,自己的名字,过往。她说我在病中一直念着一个名字,想是我本名,便叫我芯荷了。
      在梦中总会见到一个身影,但却看不清,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轮廓,按身长来看应是个男子。我想,他一定是知道我过去的人,但梦境太模糊,许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
      端午的时候,和丫环怜星一起出去看热闹,玩得很开心,哪知却丢了一直绑在手腕的血玉。返回寻找多次却是没有找到,心里虽感到惋惜,但也只能作罢。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更,头有些晕,脸也有点烫,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想是昨夜在荷塘边待太久受了凉。
      “芯荷姑娘,有客,张姨唤你前去。”丫环怜星从大夫那里抓药回来,一边捣药一边道。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心知是不能推辞的,叹了口气便准备下床。毕竟是在病中,起床时险些跌倒。怜星连忙扶住我,担心的看着我脸上淡淡的红晕道:“还是去跟张姨说说好话,今日便算了罢。”
      我摆摆手,她便明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来者何人?你有没有见着?”我边梳妆边问。
      “恩,是位公子...很好看的公子。”怜星羞红了脸。
      看她这般模样,我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小女儿心思,在这里实难一见。
      不过,不知是哪位公子,连病中的我都要相见,倒是有些兴趣了。在怜星的搀扶下,来到了待客的房间。
      那公子坐在桌前,似等了很久。见他的穿着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但身上却没有那种纨绔子弟气。想必是家道中落,落魄少爷罢。
      “你就是芯荷姑娘?”未等我开口,那公子却是先发了话。
      “小女子便是芯荷,敢问公子贵姓?”我作了个揖,掩唇娇笑。虽病着,但该做的,一样都不能少。若是得罪了贵客,便要吃苦了。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我只问你,可认得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血玉,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心中大惊,拿起血玉看了又看,确定是自己丢失的那块。
      原本以为再也寻不到了,没想到...
      “这..正是小女子多日前丢失的身上之物,敢问公子是在何处得来的?”
      “那日端午,在街上看热闹时见姑娘落下,想要追上前去归还,哪知人多难行,转眼,就失了姑娘的踪迹。”
      他斟了一杯酒,仰头而尽。我正要给他斟满,却被他伸手拦下。他上下打量我一翻后道:“这血玉你自小就带在身上么?”
      尽管觉得此人好生奇怪,但也回道:“自小就绑在右手腕上,从不曾摘下。”
      听闻我的话,他略微沉默了下,便道:“你可听过星河二字?”
      “不曾听闻”我犹豫了一下答道,虽这名字好生熟悉,但却是没听过的。
      他抬眼看我了好一会,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道:“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离开这个地方?”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呆愣在桌边。
      虽也想过总有一日要离开这里,但没想到如此之快。可...我究竟能不能信任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忐忑不安,因为我知道,走错一步遗憾终生。
      “好,我愿意。”我缓缓站起身来,直直看向他。我愿意赌这一次,赌上一生。
      他与我约定三日之后前来接我离去,三日间度日如年,从来没有觉得日子是如此的难捱。怜星这几日哭红了眼,知道我将离去她十分不舍,但也为我感到高兴。
      是啊,又有谁想留在这里一辈子,离开的机会是多么的难得。
      约定之日终于到来,他如约前来替我赎身,之后我们便师徒相称。师傅是个很有趣的人,相处的日子长了也渐渐熟稔起来,一路游山玩水十分开心。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封信,看完后神色凝重。我看着师傅,也不便多问,我知道,有些事是不该问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就要和师傅分开了。
      果不其然,师傅告知我他有要事在身,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在我身边,留我一人他实不放心,于是要把我交予师兄照顾,让他此去没有牵挂。
      虽不愿离开师傅,但也不想给师傅增添麻烦,便只能点头答应了。
      夕阳西下,远处缓缓走过来一个人,师傅挑了挑眉大声喊道:“星河,这边!”我顺着师傅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男子。
      不知道为何,我觉得此人好生面熟,但又想不起,便看向师傅。
      师傅看着我笑笑道:“这就是你的师兄。”
      “芜晴师妹”被师傅称为师兄的男子拥我入怀。
      他在叫谁?芜晴是谁?我是芯荷,只能是芯荷。想到这里,我心生恐惧,忙推开师兄,大声道:“我不是芜晴,你认错人了,我叫芯荷!”
      “芯荷…芯荷……星河…”师兄默默的念着我的名字,之后看向师傅苦笑道:“果真如你信中所说。”
      我疑惑的看着他们,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师傅把师兄叫到一边嘱咐了一些事情,由于离我太远,听不太清说了什么。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师傅莫要告知师兄我的出身。
      不久,师傅便起程了,我和师兄前去送行。送了很远很远,都不愿离去,被师傅威胁道:“再不回去为师便再不相见。”这才止了脚步。
      当师傅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枫叶林中,师兄才转过身看着我道:“不管你叫什么,都是我最重要的小师妹。”
      我看着师兄,心里苦笑。我又何尝不知,他最重要的,并不是我。
      因为他看向我的目光,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般。
      不过,思念别人也罢,做替身也罢,都无所谓了。
      因为,我知道,在瞥见的那一刻。
      我已喜欢上他。

      4.

      转眼间,已和师兄同行一个月之余。
      由于对他有种熟悉感,所以相处起来没有太多隔阂。只是,他常会唤错我的名字,不知是在思念谁。师傅的弟子众多,师兄是在想念他的另一个师妹罢。
      我不求什么,只要能在他身边足矣。
      前几日,和师兄一起入了浩气盟,并在此住了下来。
      起初对这里很是陌生,但师兄有闲时会带我去周遭走走,便也渐渐熟悉了。
      照顾师兄的生活,很满足,听到他的夸赞心里就像吃了蜜糖般。我想,这样下去,就算某天他和别家姑娘成亲,也没有关系了。
      我可以一起照顾,一辈子。怕只怕,到那个时候,不要我了罢。
      那时,我又要回到青楼了么,他只怕还不知道我的出身,不然怎会带在身边。在楼里呆得久了,自然见得多了。这世上又有几个真心人,可以不顾一切。多数都是薄情寡义之人,伤透痴情女人心。
      在楼里的时候,张姨百般嘱咐不能对来这里的人付出真心,因为多数来这里花天酒地的人,根本就没有心。以色侍人,又能付出几分真情,又能留住人几天。等到年老色衰,便会被舍弃。
      我遇见了师傅,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要不是他赎我出来,我想我的结局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只要保持这样就好。
      这样就很好了。

      今日天晴日朗,师兄有事外出,但又不放心我一人在家,便带我一起。好久没去城里,看到各种摊铺还是止不住地兴奋,忽地看见一个木制发簪,感觉好生熟悉,于是默默地看向师兄。师兄笑笑,便买下了发簪,亲手戴到我的头上。
      来到客栈,师兄让我在此等他,他有事去去就回。我便坐在靠近窗边的座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芯荷?是...芯荷么?”
      听闻有人唤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在楼里见过的刘老爷。
      “芯荷,去楼里也见不到你,想死我了。”刘老爷说着就要过来握我的手。
      我闪开身,低下眼睑道:“刘老爷,芯荷已经从良了。”
      刘老爷似乎不以为意,依旧色迷迷的看着我,半响道:“不知是何人赎走了你,想必日子过得很清贫”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后道:“不如跟了老爷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不想与他多费口舌,转身便要离去,忽的被他抓住了手腕,想要挣脱,却是不能。
      “刘老爷,请放手,我已不再是楼中姑娘,莫要这样。”我耐住性子道。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个乖乖跟老爷我回去,自是没事,不然有你好受。”刘老爷的丑恶嘴脸此时一览无余,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已是良家女子,自是不会跟你走的。”
      “良家女子?”刘老爷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他轻蔑的道:“不过是楼里的酒女,任人观赏把玩的婊子罢了,你真当你是大家闺秀不成。”
      “你放手!”我已不想再听,不愿想到从前,不想让师兄知道自己的出身,眼下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听话了。”刘老爷语毕,右手已朝着我的脸颊落了下来,我咬咬嘴唇闭上了眼睛。
      只听闻“哎哟”一声,我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抹白色的身影,我心中百味居陈,只能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不知他听到了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往事定是瞒不住了。
      此时我已无心周围,心里心心念念都是要怎么解释于他听,直到他轻轻地在我耳边道:“都结束了”这才恍过神来。
      我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师兄打断:“都忘了罢,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师妹。”听闻此话我心中一惊,他..却是早就知道。我也真傻,既是师傅把我交付于他,又怎能不告知他我的出身。
      我猛地从他怀中离开,师兄见我如此,伸手拽住我的手腕,却被我甩开。他无奈的笑笑,脱口而出:“芜晴”
      “你别过来!”听闻芜晴二字,我心里苦闷难当,直直的看向他道:“我不是芜晴,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师妹,你莫要唤错我的名字!”
      “原来你早已知晓,我真傻...竟然轻信师傅的说辞,以为,以为...”
      “师妹...我...”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的师妹!我只是...只是个流落风尘的女子罢了...”我从师兄身边走过,看着他困惑的神情,眼睛一阵湿润,转过身道:“我一个人静静,不要来寻我。”
      不知走了多久,回过神来已在郊外树林中。我看着那未知的远方,心里无尽凄凉,泪水从脸颊滑落。我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但却妒忌如此,我想,我已无法再留下。
      不如就此离去,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思及此,我开始盘算之后的事情。想得太入神,丝毫没考虑到周围的环境,正当我准备回去收拾行李时,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听到那猥琐的笑声我便知道来者何人,想必是在客栈里没得逞,被师兄赶走后尾随我而来。我使劲挣脱,却是不能成功。看着那肥厚的手臂一阵厌恶,情急之下狠狠地咬了下去,刘老爷痛呼一声便松了手。
      身子自由后正要逃走,却被身后的人转过身,打了两耳光。顿时头晕脑胀,意识有些模糊。刘老爷狠狠地把我按倒在地上,一边脱我的衣服一边喃喃道:“芯荷,芯荷...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不明白。跟着我一生荣华富贵,岂不是比那个小子好百倍。”
      我无奈的笑了,是啊,老爷您有钱有势,跟着您一生吃喝不愁。但又能如何,我喜欢的人不是您,纵使您这么喜欢我,也不要怨我这般无情。猛然间我明白了什么,自己对师兄不也是这样么。刘老爷之于我就如我之于师兄一般,强求不得。
      虽不是什么金贵的身子,但也不想再被人欺辱。咬住舌根刚想用力,忽然头一阵剧痛,脑子里浮现出什么景象。好痛苦,连咬断舌根的力气都没有。
      身上的重量忽的消失,睁开双眼,看见刘老爷已趴在一边,似死人般。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那里面有后悔有自责还有一丝心痛。任由师兄给我披上他的外衣,任由他默默地抱起我。那种莫名的头痛越来越强烈,似曾相识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我想告诉师兄我没有事,但却连微笑都做不到。
      是啊,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被他所救。
      以前是,现在也是。

      5.

      待我醒来已是深夜,我坐起身,看见师兄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我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间,轻轻地帮他舒展那微皱的眉头。我贪婪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把他的容貌刻在心里一遍又一遍。
      没想到失去记忆还会再次喜欢上他,还妒忌自己,着实可笑。
      “不可断他前程,儿女情长休提,小师妹足矣,足矣。”我轻轻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师傅啊,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这样了。不幸落入风尘,是没有料到的事,只是这身心都被污染,已不复当初。
      师兄心心念念许是华山之上不染世俗的芜晴,而不是如今深陷在风尘中的芯荷。
      自己是芜晴还是芯荷,已识不清了。
      默默地下床穿好衣物,收拾着行李。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是有些定要带着就是。譬如,那个木制发簪。想把手腕上的血玉给师兄留下,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思前想后还是写了几句话:再见已不复当年,芜晴已不再是芜晴。前尘往事休要再提,全都忘记罢,只当从来没有芜晴这个师妹,只当从来没有遇见过芜晴。师兄,保重。
      写完最后一个字已是泪如雨下,但又怕吵醒师兄,便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泪水。
      把字条用油灯压在桌子一角,拿上行李,最后望了一眼屋里的人便悄然离去。
      屋外阴雨连绵,我撑开油纸伞,红色的伞面在茫茫雨雾里格外显眼。远方的路仍是一片苍茫,但踏出了一步便要一直走下去,不论将来会如何。
      伞边滑落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到泥土地上,转瞬即逝,难再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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