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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冷,不间断地有风吹在脸上……
      醒来的一瞬间,张着眼睛仿佛想了有很久,她才蓦地挣扎着坐起来,看向四周……
      这个地方……肯定不是医院,但也不是在谁的家里,或者在任何一个能辨认的地方……
      是一个大的帐篷里,棕灰色的帐篷直接支在泥地上,她正坐在一道横铺的长长的灰布单的一端,下面大约垫的是稻草,一根根戳出来,扎在身上很不舒服——这像一个大地铺,而她身上还盖了薄而破的一层旧毛毯。
      帐篷里,也没有其他人。
      她只感到不能忍受的冷,还有肚子疼,整个有种形容不出的坠涨感。
      门帘突然被掀起来,一阵寒风夹带着沙尘扫进来,随之闪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穿着件半旧墨绿短袄,盘扣,鼠灰毛领子,下半身一条莲红的长褶裙,瘦长苦黄脸,薄嘴唇,有点吊捎眼,很灵活,即使是向四周围随便看看也像是使眼色递眼风。
      她看见了,像见了鬼一般,吃了一大惊,叫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女人扫了她一眼,笑道:“你倒醒啦!我还要问你呢——你是谁?大冷天的在山里,南边水患逃过来的?”说着又自咐道,“还真能逃的,一跑跑这么北边来了……”
      她怔怔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女人突然变了脸,俯身就是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反手捏住她下巴骂道:“问你话呢!叫什么!”
      “……”她几乎是一种明显到像摇头一般的颤抖,因为被迫仰着头,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耳朵里去。
      “不说是吧,”女人笑笑,说,“没事……”松开了手,顺势又掴了她一掌,道,“你从前叫什么是无所谓,总之从今天起,我冯羽扇叫你什么就是什么!”
      因为是一月中,给她起了名字叫“元元”。
      要称这个女人叫“冯妈妈”,她开始有点诧异,一旦想起来这仿佛是老鸨的叫法时,只觉得一切都荒唐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一个简陋的北方帐篷,一个穿古装的老鸨——可是寒冷和耳光却是切身而实在的……
      而她自己,还是她自己,仍然穿着出门时那件前襟小荷叶边紫底黄点的中袖衬衫,下面是条黑色蛋糕裙,赤着脚,球鞋不知哪里去了——所以才更冷,冻得两颊通红、瑟瑟发抖——这是春末的衣服,而现在……是冬季的阴历一月……

      这个地方大概是个北方的某个边营,打水的井在营地边缘,望出去外面是一片没有边际的冻土,营地后面是山,很高,却是荒山。
      她弯着腰用力地拉井绳,到了这个地方还没几天,指节掌侧已经出了冻疮,粗砺的绳子勒在上面非常疼。她穿了老鸨给的一身水红洒银花的长袄裙,破得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出来还戴了个帽子,老鸨说是狐皮的,有一股怪味,但是有总比没好,也就戴着了。北方的天气干燥,她的鼻腔也好喉咙也好,没有一天不干到发痛,在露天就更是这样。
      大约是新来的缘故,天天天没亮就被赶出来打水,她非常怕,不仅仅是风大——刮在脸上像能把脸皮整个地撕下来——是这里的兵,一早就有很多个来来去去,一看见女人免不了要上来占点便宜。
      她们是营妓,加起来有二十六七个人,也并不个个都像老鸨这样。这么荒凉的地方,也许也有几个就是当地的农妇,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可能的谋生职业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在这苦寒的地方,能活下去就是最要紧的了。她也像过各种逃跑的可能性,但是一见这无边无际的荒原马上就不再想了,跑了会冻死饿死,不跑,却能暂时地活着。
      不急切地要跑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老鸨并没有让她接客的意思。简直是一种想不明白的侥幸。原来以为是从她换下的衣物上看出她流产,但是出血只有很少一点,并不明显,肚子疼也好,虚弱也好,两天后也都好了很多,更何况老鸨并没有要同情她的理由。
      她力气不够只能拖着水桶走,又要防止它滑倒到翻,两桶水能从天黑打到天大亮,出一身汗,一会只有更冷。
      迎面一群兵,盯着她走近,笑嘻嘻地团团围住她。
      这些人大约整个冬季都洗不了一次澡,黑的头发变成灰黑色的饼一般盘堆在头上,手盘拢在袖子里,缩头颈,在寒风里脚不停得晃来晃去。
      她只觉得恐惧,对于他们那些含糊的方言完全听不明白。一个留着油腻胡子的兵向她伸出一支手来,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帮她提水,眼睛却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溜。他一走近,她吓得尖叫着打掉他的手,抛掉了手里拖着水桶的绳子,向人墙的缺口奔过去,却立即被一个年轻的两只眼睛生得很开的瘦小个子的兵挡住了。
      她不停地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一边哭得喉咙也哑了,他们还是像小孩玩虫子似的把她牢牢控制在圈子中央,看她奔来跑去精疲力竭。
      这时却听到老鸨的声音,一瞬间还以为是幻觉,没想到正是她,大着招呼一路跑来,一个个拉开那些兵丁,走近圈子里一把拉过她,拖着就走。
      她却一脑子想着那桶水,不拖回去又要挨打,前几天就是因为少了小半桶被用一根浸了水的枯枝条追得满帐篷打。
      老鸨看她惦记着水骂道:“一辈子没出息,”用手指戳她的额头,“贱命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不碰到我看你淹死在哪条河里!”

      回到帐篷里,除了几个还在睡的女人,帐篷中间还特地搬来张凳子坐了个壮而敦实的兵,黑面孔,锅底似的脸简直眉目难辩。
      老鸨一迭声地迎上去:“秦参军,看让您等得……”又转头向她道,“还不快过来叫人!”
      她低着头,轻声说了句:“秦参军。”
      “家里死人啦,没吃饱饭怎么着啦,看你个死样子,算我前世欠你多还你少……”老鸨作势要打,一转念,又笑嘻嘻向秦姓的兵道:“看我给您办的……”把身后的她拉到他面前,道:“您看!您看!”
      秦姓兵并不拿正眼看她,只向老鸨问:“怎么有新来的?”
      “怎么不是新来的!”老鸨回道,拉起她一只胳膊,掳起袖子去给他看,又俯身去掀长袍,卷起里面的棉裤脚管要他看,一边嚷道:“看看这胳膊,看看这小腿肚子,哪样不像官小姐似的——我们这儿姑娘您哪没见过,还是现变的不成!”
      “哎哟!”秦姓兵笑道,“红眼睛的不要。”
      老鸨立即掰过她的脸,一手掐着脖子,一手就去拨眼皮,喊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哪只眼睛红的登时就瞎了我哪只眼睛!”
      秦姓兵赔笑道:“冯妈妈的人我哪有不放心的。我心里记着你的好哪!”
      老鸨冷笑道:“心里记着……当西北风喝呢?”
      秦姓兵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塞到老鸨手里,她立时换了脸,漾满笑地直谢。
      秦姓兵道:“这点是现给的,我这就带去了……那边要是喜欢,自然更少不得你好处。”
      老鸨殷勤道:“那不得打扮打扮,看她这个晦气样……诶哟,她新来的,不懂规矩,去了不要得罪人!”
      秦姓兵打量打量她,道:“就这么招罢!等晚点黑灯瞎火地什么规矩不规矩!”又问她道:“叫什么?”
      她只低头不语。
      “问你叫什么呢!”老鸨喝道。
      “……元元。”她低声答道。

      她跟在秦姓兵身后走出帐篷,一下子又冷得像简直没穿着衣服。地上结的晨霜还没化掉,眼前所见一顶顶帐篷也都因为结霜而变成了一种肮脏的白色。她打滑了一下,顿在原地,看前面那个矮胖的身影渐渐走远了,突然转过身,毫无预谋毫无目标的用尽全里跑起来。
      周围几个散兵见了,都看好戏般的起哄,大喊“跑喽!跑喽!”的声音此起彼伏。
      秦姓兵两三步就捉住了她,左右各扇了个巴掌,道:“跑什么跑!给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拎着便往前走。
      他的力气奇大,她一路踢着叫着拼命挣扎一点用也没有。
      在一个深雪青的大帐前他停下来,帐前另站了两个兵,看他来了,就给他掀起了门帘。他并不进去,只把她拖到门前,一把重重推了进去,一边吩咐左右:“看着点。”
      她跌坐到地上以为会很疼,却没想到不是,仔细一看,这里的地竟然不是泥地,而是铺了厚厚一层地毯,帐篷的颜色深,外面天光透不进来,也看不清楚地毯上的花纹,只觉得暖和。

      双手抱膝,额头抵在膝盖上,她也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眼泪,哭不出来了。
      ……这是第二次人生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古代,她不过是个一无所有一无所用的女人。
      恐怕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完完整整地来到了这里,难道在那边的她整个地消失了么……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想这些,总是要想到怎么逃走上面去,一想起是被这样一个男人看中的,就感到忍不住的恶心,在这种剧烈的不情愿中,冻死也好饿死也好仿佛都变成了极其遥远的事情。
      然而,连日地被迫早起,体力劳动,饿,还有冷,都使她昏昏欲睡,这里暖而静,黑沉沉的空气里似有种安抚,很快,她就伏倒在地上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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