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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亲执杖怒惩顽劣 ...

  •   却说娴皇贵妃坐在乾隆身边,斯文地嗑着瓜子,乾隆看到兴头,也不时转头聊上几句。一出戏结束,正是该打赏的时候,今日娴皇贵妃是主人,吩咐身边的韩嬷嬷着人抬一筐子制钱,抛撒到戏台上,看那些戏子们乐颠颠地抢钱,妃嫔宫女们拿帕子捂着嘴,“格儿格儿”笑个不住。娴皇贵妃指着台子上一个七八龄的小戏子笑得花枝乱颤——此时他画的小丑妆已经脱了大半,鼻尖额角俱是汗水,仍忙着撅着屁股往怀里搂钱——不提防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恰恰好落在她的脸颊上,痛倒是不痛,到底吓了一大跳,伸手一摸,是一团黏稠的酥酪,还散发着特有的甜香。一旁的韩嬷嬷连忙拿手绢来擦,擦是擦干净了,脸上手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众人看得呆了,也有要笑不敢笑的,也有赶紧上来问候帮忙的。娴皇贵妃不愿跌了架子,强笑道:“也没什么。臣妾告个退,梳洗一下就来。”匆匆退下。乾隆环视四边,果然瞧见只有隔了两三丈处的冰儿把下巴搁在胳膊上,伏在桌子上偷笑,手里还拿一把银匙,大约就是刚才弹射酥酪的“凶器”。一旁的令妃神色尴尬,手脚无处摆放的样子,望着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乾隆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冰儿一眼,冰儿见他冷冷的眼神满含警告的意味,不敢再笑了,偷偷放下银匙,假作认真看戏。

      台上只一会儿又热闹起来——一冷场反而显得难堪——梳洗完毕的娴皇贵妃重新匀了脂粉,倒觉比之前更为娇艳,只是毕竟笑容勉强了很多,乾隆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别生气了,回头朕为你出气。”娴皇贵妃轻声回道:“小孩子不懂事,也不值当什么。皇上不必责怪。”乾隆轻轻摇了摇头,紧了紧手,娴贵妃倒觉得心头一暖。

      筵席、看戏结束,各人行礼告退,按例今日乾隆应陪伴娴皇贵妃,可惜娴贵妃今日不巧遇红,乾隆也没有另择他人,叫了“去”。回到涵元殿寝宫,乾隆道:“叫五公主过来。”又道:“把上次备办的紫檀木戒尺拿一把过来。”

      冰儿进了阁子里,还是神采飞扬的样子,见乾隆沉沉如夜色的脸,脸上的笑意不由收了,惴惴然下跪请安。乾隆道:“先跪这里的脚踏上,好好想明白再回话!”

      冰儿嘟着嘴道:“不就是开个玩笑么?娴主子就要正位中宫的人,这点子肚量都没有么?”话音未落,乾隆怒喝道:“放屁!她应当有肚量,你就合该耍弄么?你以为这里是乡野市井,任你胡作非为么?!跪过去!!”紫檀木的板子一尺半长,三指宽,一指厚,在炕桌边上重重敲了一下,声如闷雷,炕桌的漆都给敲飞了一块,冰儿心“怦”一记猛跳,再不敢放肆,老老实实挪过去跪在了镂花木脚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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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娴贵妃回到自己宫中,终是忍不住发脾气道:“我处处忍让她,她不过仗着自己是先皇后的女儿,有皇上的一些宠爱,还当真无法无天了么!”

      韩嬷嬷道:“主子,上回万岁爷不就说了么,仁厚是仁厚,该杀伐果决的地方还是不应当心软。五公主那脾性,就是低贱顽劣的,主子让一让她,她反而蹬鼻子上脸。今日闹的这一出,实实是挑衅无疑。主子再过宽容,知道的说主子仁厚,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子胆儿小怕事,连个公主都畏惧着。这将来后宫里、内务府里多少事,那起子小人多少疲懒、多少不知是非的难听话,主子你还一一受气么?别说今日事小,将来遇上该有大决断的事情,也遭逢这样一趟,皇上未必觉着主子是仁厚,不定觉着主子老实无用呢!”说完跪了下来,泣道:“奴才今日说得过了,全凭主子打骂责罚,只是奴才一片心都在主子身上,还恳请主子详察!”

      娴贵妃叹口气道:“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说句不当的,就跟我的亲娘似的——我自己亲娘殁得早,我不倚着你教谕还倚着谁?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本来我就不喜欢这个丫头,再让她踩到我的头上,我也不配当这个皇贵妃了!”

      第二日大早,娴皇贵妃那里就听说五公主挨了揍,娴贵妃问道:“没听见说皇上晚上回去传杖?”

      回话的小太监道:“是没传杖,只叫进去半日,着人架着肩膀扶出来的。”

      娴贵妃乜了韩嬷嬷一眼:“皇上下得了重手么?”

      小太监赔笑道:“毕竟是公主,做张做智的要乔乔样子。连御医都没传,只叫在御药房拿了几味药,想是没有大碍的。”

      娴贵妃挥退小太监,对韩嬷嬷冷笑道:“我们这位公主,虽说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然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越来越淘气生事。上回还听说雨地里宽赦了一个偷东西的小太监做了身边人;后来又是在山腰子里乱蹿,还捉了一条好大的花蛇四处显摆,叫皇上怒斥了一顿;昨儿还惹到我头上来了!再没个教训,只怕紫禁城的琉璃瓦她要掀翻了!轻飘飘打两下,也未必治得了她的皮痒!老话说当面教子,背后劝妻,皇上还是舍不得她没脸,暗自打了也就打了,阖宫都没发什么话,也好,我们就权作不知道罢。”

      又过了一天的傍晚,冰儿来请安,恰好纯妃、嘉妃、令妃、舒妃几位也在陪娴贵妃聊天,娴贵妃有心弄她一下,见冰儿双手光洁如旧,可走路请安略有些顿挫不适的样子,心里明白,但假作不知,笑道:“公主平素在自己宫里,只怕也闲得难受,我这里原没有什么拘谨,倒不妨常来坐坐,也不必拘着身份地位什么的,我素来也不大看重这个。公主请坐吧。”韩嬷嬷忙叫小宫女端过来一张瓷凳。

      冰儿一看,不光是光板板的瓷凳,四边还有镂空花饰,平素坐倒也没什么,只是……,咽了咽口水赔笑道:“谢娴主子关心,我不大惯这么坐着,我还是先告退吧。”

      娴贵妃笑道:“这是做什么!敢情公主这点脸都不给我?——韩嬷嬷,你也是!公主人小,面皮薄,你也不去扶公主坐下!”韩嬷嬷假意把冰儿往凳子上一揿,笑道:“公主害羞什么!昨儿个四公主来请安,也在皇贵妃这里坐了好一会儿呢!”

      冰儿虽不懂礼数,面子还是要的,前儿屁股上叫檀木板子打得青紫一片,肿起了好大一片的硬块,虽过了一天多消了部分肿,不过这时猛地坐下去,一阵钝痛,激得汗都出来了,又不好意思说,捱蹭着只盼着这些妃子的废话赶紧唠好。没成想皇贵妃一会儿赐茶、一会儿赏点心,都是要站起来双手接过的,一起一坐间,疼得掀桌子的心都有。毕竟挨了揍学了乖,不敢太过放肆,咬牙硬撑着,好容易大家起身告了退,娴贵妃还要留她进膳,冰儿死活都不肯了,只想着脚底抹油快点离开。

      娴贵妃看得解气,淡淡道:“既然你吃不惯我们厨房里的小菜,我也不好勉强,倒是之前皇上说的一件事,我牢牢记着,说你宫里最年长的宫女子到年龄要放出去了,恰好今年包衣下的女子中,有几个颇谙礼节的,嬷嬷、姑姑们教导了也有两个月了,等过些天回到大内,你自己挑一个去。”

      冰儿此时哪在意这个,想到皇贵妃给了“恩典”,自己又要跪下谢恩,心里就是一阵恶气腾腾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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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祭祀很多,大冬(冬至)前,照例住在西苑的皇室要全部回宫。冰儿看到马车就头疼,借着请安的机会,捱蹭到乾隆身边,又是端茶、又是捏肩地讨了一回好,才轻声道:“皇阿玛,坐马车气闷,我能骑马回去么?”

      乾隆乜了她一眼:“你身上的伤好了?”

      冰儿脸微微一红,小声道:“好了。”

      乾隆笑道:“这几天就好了,看来还是打得轻。”

      冰儿身子一扭,道:“不答应就算了,不带这么着作弄我!”

      “哦嗬!”乾隆笑道,“你倒是要翻天了!敢这么着和朕说话!”这日他情绪好,揉揉冰儿的头发,一脸的笑意:“你不怕颠得屁股疼,你就骑马好了。”冰儿立刻兴奋起来:“我不怕!前几日谙达在静心斋外头教我们跑马,我要了匹准噶尔的高头马,骑起来果然英气极了!我还学会了手不持缰、在马上开弓呢!可惜不能放开来奔一场,要是什么时候皇上去木兰狝猎,可记得要带上我去!”

      “哼,上次跌断骨头的事不记得了,还上赶着显摆!”

      冰儿皮了脸一笑:“如今不会了!谙达说,真要让马驯服,要自己亲自喂养,皇阿玛,赶明儿回了宫,你打发我去上驷院喂马好不好?”

      乾隆啼笑皆非:“你哪儿来那么多奇思妙想!让你骑马回去,朕只怕已经要挨太后说了。再把你打发到上驷院喂马去,史官都要记一笔下来了,你倒是不怕丢脸,朕还怕后人评说呢!”

      好在骑马回宫这事儿敲定了,冰儿兴冲冲找了箭袖四开襟的行服,戴着天鹅绒的暖帽,毫不客气把皇子马厩里那匹最高最大的准噶尔宝马占为己有,亲自为马铺上了鞍鞯,又吩咐小太监把铜马镫擦得锃亮。恰巧此时,四阿哥永珹手下的小太监也来挑马,他趾高气扬进来,也没瞧见蹲在一边刷马的冰儿,大声道:“我们四爷吩咐了,那匹黄骠马给四爷留着,驯服帖喽!不要明儿回宫,骑马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管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黄骠马是马厩里最温顺的一匹了,冰儿一直与四阿哥不大和睦,也不大顾忌这些为人处世的门道,“噗——”就笑出声来。

      小太监横着眉毛一看——冰儿背着身子他也瞧不清楚,只道是个年纪小的外支阿哥或哈哈珠子,不由冷笑道:“怎么着?我那句话好笑了?”

      冰儿转身道:“不好笑。四哥爱骑矮脚马,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你要怕四哥他骑不稳,叫四哥明日跟牢在我后头,我护着他周全便是。”

      小太监一见是公主,敛了声气不敢多言,陪着笑打千儿请安,说了几句好话,然而回去后便加油添醋地学舌给四阿哥永珹听,气得永珹面如土色。

      冰儿哪懂这些弯弯绕的门道,第二日兴高采烈骑着高头大马回宫。道路被护军清理好,一个行人不见,只看见路面上撒着细细的黄沙,两边遇到十字口还用帘幔遮住,冰儿扭头问身边的永珹:“四哥,这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家想告御状也是很难的呀!”永珹“嗤”地一声蔑笑:“皇阿玛每天尽闲着么?走个道儿还来一群告御状的不成?”

      冰儿原也是随便说说,见永珹一副爱理不理的德行,心里光火,见他小心地提溜着缰绳不敢大意的样子,恶作剧的心思又起,趁永珹不注意,扬起马鞭在他的黄骠马坐臀上一抽,饶是黄骠马素来温顺,没来由地吃了一痛还是猛地一嘶,朝前蹿了出去,永珹急急拉缰绳,马头还是撞到前面的车子上,整个车辆一震,马匹们嘶叫成一片,有的都扬起了蹄子,好在前车的御夫经验足、反应快,拉稳了前马,才没有酿出事情来。

      永珹脸煞白。少顷前面皇帝銮驾遣人来问询,永珹道:“请回奏皇阿玛,儿臣好好骑马,不料马被后面抽了一鞭,一时拉马不及,惊了圣驾,还请皇阿玛降罪。”小太监到前面回话,过一会儿又传过话来,命冰儿下马,到前面皇贵妃的车上暂坐。冰儿知道又惹祸了,万般不情愿地翻身下马,灰溜溜地挤到了娴贵妃的车上。

      是夜娴皇贵妃侍寝,就作不经意地告了一状:“今儿吓得臣妾心肝儿直颤!好在皇上洪福,没酿出什么事来。冰儿顽皮,是有些过了,不过皇上看在她年纪尚小不懂事的份儿,也不要太过计较。”

      乾隆叹口气道:“只怕天下从没有过这样的公主!太出格了!顽皮也罢了,总得有个限度!今儿要是惊了群马,闹出事来,说不定添上几条性命!朕已经命她在佛堂跪一夜了,明儿也不会轻饶她!”

      宫中人好打听,宫规虽严,那些大小事情,有鼻子有眼地很快就能传遍。五公主被打得双手手心红肿,又被禁足一月,连过年都只是随班磕头,掌灯、拜年、吃饺子、闹元宵、看烟火等等好玩的事项一样都没捞着,连过年应有的赏赐份例——连太监宫女都得到的新衣帽、金银锞子和荷包,她这里也是一概否然。年后请安,乾隆正眼也没瞧她,吩咐按例到上书房读书,下书房后只许在自己房里读书、抄经、思过,等闲也不肯再接见。人都说五公主恃宠而骄,如今自食恶果,大失宠爱。宫里人最为势利,明面上维持着礼制,暗里却不再恭敬,平素蓉格儿、苇儿去要个炭火、蜡烛、乃至新鲜蔬菜之类份例内的物件,还常常受宫监们的冷眼。冰儿起先还发脾气,后来发现于事无补,一来二去就给折腾得乖觉多了,只是脸上也少了那些飞扬的神色,看得苇儿等人心里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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