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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猾宫监一步登天 ...

  •   尹继善派出的“御舟”虽然简陋些,到底没有正式御舟的繁冗,轻巧快捷,没几日就在山东边界的运河上与太后、娴贵妃她们会合了。冰儿少不得一个一个请安问好,太后拉着她的手,打量了半天:“我瞧着冰儿瘦了一点?”冰儿自己捏捏自己的脸,乾隆笑道:“自回宫,她天天胡吃海喝的,就胖了一圈,这才出去几天,就瘦一点也无妨。”

      太后笑道:“要发身的女孩子,还是丰润点好。”转头就命宫女嬷嬷拿好吃的来,冰儿懂医的人,一听太后的话脸就“腾”地涨红了,忸怩着不肯再吃东西。太后虎了脸道:“别听你阿玛乱说!哪里胖来?你额娘就是一直清瘦,身子骨不大好……”本来倒是故意装的生气,提到皇后,却也红了眼圈,一旁娴贵妃见势,忙从宫女手里接过一盏酥酪奉到太后面前:“小公主惹疼,也不全是为着先皇后。太后要再为提到这茬儿愁伤了身子,岂不是我们的过失?”

      话是不错,乾隆听着却不是滋味,娴贵妃眼角瞥见,暗自失悔,逼得眼眶也有点红起来,轻声道:“太后,水路没几天要到德州……”

      太后心思自然与乾隆不同,疼儿子的心更重,愈发觉得娴贵妃懂事,拍拍她的手道:“还是你体贴……”目视乾隆道:“德州的行宫,不去也罢,路程上算一算,前紧后松,也不愁没有打尖住宿的地方。”

      乾隆愁怀一宽,赔笑道:“岂不是让皇额娘辛苦?”

      太后道:“你别自个儿苦着自个儿,我瞧着心里才不苦!”

      乾隆应声“是”,眼角看了看娴贵妃,娴贵妃见他神色里有宽慰之意,心里倒涌上些小小的委屈来,眸子在他脸上一绕,便移开了目光去。

      舟行两日,这天晚上住在行宫。不知是行路辛苦,还是到了山东境内,睹景思人,晚上敬事房太监捧来绿头牌,乾隆仍是叫“去”。晚上,小太监服侍乾隆洗漱,热水泡脚后轻轻为他按摩,乾隆闭目养神一会儿,对总管马国用道:“去暖阁子里,把最上面的一本请安折子拿过来。”

      请安折子其实是份私人的奏报,六百里加急和军报一同送过来,乾隆拿在手里,并不翻看,只是轻轻摩挲着黄绫子封面,内容早就记熟在肚子里,傅恒在金川,虽有进益,倚着健锐营的云梯和飞索的神力,确实攻下了几座碉楼,然而深入不毛,渐觉吃力,尤其是费师糜饷,已经花去国库大把的白银,傅恒折子中惴惴之意明晰得很,又不敢贪功冒进,事事只听凭吩咐,不敢越雷池半步。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折子,批红一直没能落笔,乾隆思忖了很久,若要打得漂亮,傅恒必得挺进金川深处,国家也必耗费更多钱粮,赌上一赌;若要保全傅恒和国家声望,只怕要另寻方式。正想着,门上传话的太监张玉柱怯生生的声音传来:“禀皇上,娴贵妃娘娘求见。”

      乾隆甚感意外,略一想也就明白了,皱眉忖度了一下,道:“传。”

      娴贵妃进了暖阁,见乾隆光着脑袋,散趿着鞋子走了出来,外袍已经卸了,着的是贴身的天青色绸衫,腰带也没有系,样子慵慵,然而长身玉立站在那儿,还是让娴贵妃的脸微微一热。她赶紧扶膝请了个大安,乾隆抬手道:“起来吧。这早晚,有什么事吗?”

      娴贵妃刻意装扮过,脂粉虽薄,掩了颊边几道啼痕,口脂虽淡,恰好勾出润如粉玫瑰花瓣似的的双唇,两把头边,除却一支碧玺蝴蝶簪子,都是颜色娇艳的通草花儿,此时娉娉婷婷站起身来,目光下视,轻声道:“臣妾来请罪。”

      乾隆道:“你又有何罪!那舜阿的事,你别多想,别说隔了一辈了,就是亲兄弟也断然波及不到你的。国法是国法,那舜阿自有应得之罪,这由有司处置,但不会株连你们那拉家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放心就是。”

      娴贵妃还是忍不住落泪:“他辜负了皇上一片栽培的苦心,臣妾想着也为皇上痛惜。倒不怕罪及臣妾,只怕臣妾家难未已,害了父母兄弟……”乾隆瞧她梨花带雨一般,心中也有些不忍,来到娴贵妃面前,帮她拭泪:“何苦来!原说好的,你父亲任上一直妥帖,升佐领是迟早的事,原也不为着……”他突然噤声,原也是为着太后多次劝说自己再立新皇后,自己也许了娴贵妃升皇贵妃,摄六宫事,不过没发明旨,娴贵妃此来,若不是为了那舜阿求情,只怕就是担心自己的位置了。

      乾隆抬眼仔细端详眼前美人,脂粉用得淡,脸儿有些黄,眼圈有些红,然而看上去添了几分可爱,心里一软,许诺道:“放心吧,朕在扬州没有处决那舜阿,原就是准备着他到军中效力,能将功赎罪的,吃苦受罪是免不了的,国无赏罚则无以正名器,无名器则失天下心。至于你,更是不必多想,回宫后,即传旨封皇贵妃。”

      “臣妾哪里是这个意思!”娴贵妃不由有些惶恐。

      乾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这个意思。”抬手轻轻抚了抚娴贵妃的鬓角,带着三分宠溺的爱意道:“大行皇后去世,朕没心情了许久,有怠慢后宫的地方,不是针对你的。”

      这娴贵妃自然也知道,心里一暖,含泪点了点头。乾隆柔声叫去,俟娴贵妃娉娉婷婷退身出去了,倒想起了纯贵妃,自处分三阿哥以来,还没有见她真心笑过,原本丰润的脸颊,憔悴得不忍卒看。

      ***************************************************************************

      回京后,天气渐渐暑热,乾隆又奉太后住进了园子里,与军机商议了金川的用兵方略,以岳钟琪为先锋,迎战莎罗奔,傅恒调派大军、战炮伺机进攻;而实际却是赖岳钟琪曾有恩于莎罗奔,希冀能够招降,傅恒大军压阵,亦能起到威慑作用。国家为金川战事,已经劳师费饷,此举并无不妥。军机处少不得按圣谕拟旨,只有张廷玉,又露不屑之色,乾隆此举本意其实是有退让一步,求和平战的味道,但事关国体,少不得用此法委婉遮掩二三,见张廷玉一副“了然”的神色,乾隆自然心里很不痛快,只是张廷玉乃是三朝老臣,自鄂尔泰过世后尤为倚老卖老,他不便随意责斥,然而心中存了一些不满,也是张廷玉后来为自己招祸的根由。

      另外,孝贤皇后丧满一年,乾隆奉太后的懿旨,大封后宫,晋封娴贵妃为娴皇贵妃,摄六宫;嘉妃为嘉贵妃,与纯贵妃平起平坐;近来颇得盛宠的两个年轻嫔妃亦得到晋位,令嫔为令妃,舒嫔为舒妃;此外低等的贵人、常在、答应等应晋位的晋位,新选的八旗秀女应得位份得了位份。阖宫喜气洋洋,见面便是互道恭喜,公主、福晋、命妇们进御园贺喜,来往如川流。如此盛世热闹,太后自然是喜得合不拢嘴,乾隆脸上是笑,眼神颇为落寞,也只有娴皇贵妃和纯贵妃几个久侍的妃嫔才看得出来。

      这一切与冰儿基本无关。转眼回宫已经好几天了,春末夏初的时候,园子里绿意盎然,牡丹谢了,石榴刚打骨朵,山上草长莺啼,水中荇藻丰茂,本是大好时光,但冰儿却十分无聊,她穿上水红葛纱长袍,头发挽成两把,却不高兴插戴花朵金饰,只在发前斜插一把雕着芙蓉出水的淡青色羊脂玉梳。

      “公主,”苇儿带着几个宫女进来,手中拎着一只柳条篮子,陪着笑道,“园子里栀子花开了,奴才闻着真香,就采了些来。您瞅着是用花囊注水养着,还是用丝线穿着挂上,其实栀子花虽是白色,宫里倒也并不忌讳,就戴在头上也无妨。

      “拿走!”冰儿不快地说,“那么浓的味道,闻着真不舒服。快拿走。”

      苇儿僵了僵,又陪笑道:“是么?奴才倒还没觉得。您既不喜欢,还有茉莉、白兰,您爱什么?”

      “我从来就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的!”

      冰儿又没来由地发火了,侍奉快两年了,苇儿还是觉得这主子难伺候:冷冰冰的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虽从不打人骂人,但一句话不对味,她拿冷眼睛一瞟你,管叫你浑身难受;平时也不好相处,她孤僻的性子似乎总和一般人隔着膜似的,说话一点艺术也没有,夹枪带棒的,永远都没有一句合时宜的。苇儿想想惹不起躲得起,蹲蹲身想退下,冷不防又是冰儿的暴喝:“给我回来!没话了就丢我一个人在这儿!?”

      苇儿心里委屈,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道:“是,公主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们还有不照办的理么?只是女儿家总以贞静为主,公主若嫌闲着闷,不如绣绣花做做女红,时间还不好打发?”

      “你这是教训我呢?”冰儿甩手就把桌上一个瓷杯掀到地上,屋里几个宫女吓得不敢动弹,外面的嬷嬷和太监听得响声,呼啦全涌进来,冰儿愈觉得烦,大吼到:“谁叫你们进来的?!给我滚!都滚得远远的!”其他人都唯唯诺诺向后退,只有保姆中为首的王嬷嬷挺身上前:“瞧这该死的小蹄子惹主子这么生气!也是主子平日里纵容她们纵容坏了。”苇儿带着泪瞟了王嬷嬷一眼,虽没说什么,冰儿却明白就里:苇儿是先皇后身前得用的小丫头,而王嬷嬷却是内务府上三旗包衣里精挑细选入宫伺候主位的精奇嬷嬷,一个素来受宠,一个身份高些,各有不服及争权的心思,冰儿越加觉得讨厌:“好好好,你们吵!我走!”眼见天空压得低低的,如堵了满天的青灰砖末,她一头就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声惊雷响过,豆大雨点泼洒下来,宽大的芭蕉叶一颤一颤地滚下雨滴,檐口的龙口也开始源源不绝地排水。苇儿和王嬷嬷不由急了,拿着伞追了出去,又哪里追得到!

      瓢泼大雨中,冰儿被淋了个透湿,心里反倒似吃了冰镇西瓜般清爽。她在早已摸得烂熟的园子里漫无目的的兜着圈子,突然听见边角一间下人住的小屋子中传出怒骂声:“打!打这没王法的下贱种子!”

      她素性好奇,自然要找过去看看,进了屋,一件瓷器在面前“咚”地摔个粉碎,有谁气急败坏的声音:“揪着他、揪着他!逃得比兔子还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妈呀妈呀”尖叫着直冲她跑,看到冰儿也不躲,竟一绕身直钻到她身后,一个大太监一根藤鞭抡了个空,还待破口大骂,突然瞪大眼张大嘴定格了动作:面前的女孩虽然淋得狼狈,但微显苍白的脸上凝着冷冷的笑意——茶房里的太监算是御前伺候的,这位失而复得、颇得娇宠的五公主岂能不认得?

      “怎么了?打啊!”冰儿瞟瞟三个人,一伸手揪过小太监推过去。

      屋里两个大太监扑地跪地磕头:“奴才瞎了狗眼!怎么公主驾临也不通传,奴才这番礼失得大了!”

      冰儿并无怒气,反而很有好奇心地在地上的碎瓷片中踱着,回身指着小太监问道:“他怎么了?”

      未及大太监答话,小太监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跪下没命地磕头:“是奴才该死!是奴才该死!奴才一时不合,偷……偷了御茶房一个上用的官窑的杯子,打……打算救个急的……是……是奴才该死,这就是死罪!”

      冰儿道:“宫规我也记不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转身想走,身后却是小太监还带着童音的大哭声,不由回头问:“你自己都说自己该死了,我估摸着偷件瓷器也不至于杀头,哭又是什么意思?”“奴才是死有余辜的。”小太监道,“只是奴才可怜奴才的娘……不为给娘治急病,谁断子绝孙干这差事哟!……公主您大发慈悲,好歹让奴才带几两积蓄银子见娘最后一面吧!”

      冰儿心狠是有的,但她本性并不毒辣,更兼着她自己从小孤独,尝尽冷暖滋味,立马同情起小太监来,放缓了声气:“我吓吓你的,瞧你这松包样!都起来吧。你叫什么?”

      那小太监也是个脸皮奇厚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眼泪还没抹已经嬉了皮笑道:“我就说公主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和我这下三滥的计较,杀了我崔有正不过臭了块地,留我一条狗命还能给公主您效忠不是?”

      冰儿屋里尽是笨头笨脑的小太监,又被管得规矩太严,毫无生机可言,乍一见这么活泼天真又有些油里油气的小太监,不由心生好感,问道:“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回公主的话,奴才大名崔有正,有始有终的‘有’,正义凛然的‘正’。”他一看冰儿似乎挺喜欢自己的调侃,大了胆子接着说,“他们都叫奴才小正子。小正子好记。”

      “小正子?是不难记。你是哪儿人?”

      “直隶保定人。”崔有正年纪虽不大,却是个说一答十、一按浑身机簧就动的鬼灵精儿,“您听过没?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奴才就最会作狗腿子!”

      冰儿不由笑道:“我正缺个狗腿子,你去不去?”

      “去!去!”崔有正喜得眉毛眼睛都挤一块儿了,嘴巴上也没有把门的了,“这敢情好!怪道人家说猩猩惜猩猩(惺惺惜惺惺),狗熊爱狗熊。小正子这可找到对味儿的了!”

      “什么‘狗熊’?!”冰儿挑眉问道。崔有正猛地醒悟过来,憬悟了一会儿皮了脸一笑:“奴才是讲‘英雄爱英雄’。五公主骑射身手一流,人都说是天下少有的巾帼英雄。奴才久仰大名,早就佩服得……”

      他不伦不类瞎说一气,冰儿笑嘻嘻抬腿就给了他屁股一脚:“你倒是个溜沟子的好手!——你偷的哪件茶具?我作主,赏你了,拿回去孝敬你老娘!既然愿意跟我,回去收拾着去!”

      “嗻!”崔有正极响亮地答应一声,趁冰儿回身,对两个大太监做个鬼脸。那两个大太监也是面面相觑:倒让人模狗样的崔有正一步登天了,这造化真是不好说;对崔有正这号人物竟能看得上眼,五公主的古怪也真是名不虚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苦逼的标题不指望形成章回标题结构了。
    没有古文训练的作者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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