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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终输豆蔻情谊深 ...

  •   奕雯不懂父亲话里的意思,心里惶惑,但又不甘。这次受伤,虽然对于刑部审案的人而言,实在是容情到了极点,但对于奕雯而言,早就超过了她忍受的极限,身上痛楚半个月左右才消减了多半,纵使如此,起坐不便仍是头疼的事。春暖花开的时节又要到了,往常一家人总有一起出去郊游的美好时光,但在京城的这头一年,奕雯住的是被木条钉紧窗户、除了吃饭外均反锁着门的房间,她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疯了!

      好容易盼到中午,冰儿又来给她送饭,母亲的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仍在生气。奕雯觉得心里寒冷,默默地吃掉了饭菜,再可口,眼泪还是忍不住往里掉。冰儿却无一言,等她吃完,默不作声把碗盘收拾好,放进提盒准备拿走。

      “娘!”奕雯伸手挽住母亲,臀部在椅子上一拖,旧伤复痛,“咝——”地倒抽一口凉气。

      毕竟是自己女儿,冰儿心里舍不得,回转头问:“怎么了?”

      奕雯泪汪汪道:“我想出去走走。”

      冰儿毫不客气说:“出去什么?出去惹祸?你还是安分在家呆着吧!”想了想又道:“我托了人,帮你打听着亲事。咱们家不比寻常,以后再告诉你。”

      奕雯不肯撒手,嘴角下撇,一副要哭硬忍着的神色:“娘,我不要嫁人。我可不可以就像可心姐姐那样?”

      冰儿心里有些急,没好气说:“好的不学!可心是心里有人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呢?准备逃避一辈子?”

      “我心里,也有人了!”

      冰儿愣住了。奕雯过了年虚龄十四,其实她月份小,才是十二周岁带一两个月而已。冰儿想起自己第一次感受爱的滋味,是和慕容业在盛京的小树林里,第一次被人疼惜、被人照顾,第一次执手相握、口唇相亲——那时,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奕雯这么小,她真的懂什么是爱情?好一会儿,冰儿才冷冷说:“别胡说了!忘记王硕祯,他是□□叛贼!”

      奕雯并没有辩驳,但咬着嘴唇是不服气的样子,母亲拿着提盒走了,门上“喀嗒”一声落了锁,她又一个人孤寂地被关在小小的屋子中,四面橱里有书,是父亲特意为她准备的,可是哪有心思看!一枝洁白的李花在早春绽放开纯净的色泽,可以从窗户一角落入眼中,可世界在奕雯眼中如此灰败,一如春光永远被锁在窗外一般。

      冰儿把食盒丢在厨房,那里有新近请来的仆人,她怕她们看见自己失态流泪的样子,几步出去了。若不是无奈至极,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锁禁是对人最大的折磨?可是失去女儿的日子以泪洗面,实在不堪回首!何况奕雯的心思并未扭转,就如随时会被引爆的火药,让人如何能够放心?!

      她的失态被从外面进来的奕霄看见,几步赶过来:“娘!”

      冰儿拭去眼泪,抬头看着儿子:不知不觉,这孩子发育得极快,个子已经快赶上了他父亲,颀长而健朗,唇上的绒毛脱去,眉眼沉沉,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了!冰儿勉强笑道:“今儿回来好早?”

      虽然奕雯的案子告一段落,但奕霄一时还未能恢复军机章京的职务,闲散在武英殿继续帮纪昀修书。乾隆对他刻意地照顾,已经让于敏中嗅到了什么味道,但是,他手中那一张牌,是做皇帝的也不宜驳倒的。

      “臣在军机处看刑部奏议,清水教余孽王硕祯仍无下落。被拿获的教匪李家声,在第三次刑讯中受刑不过,招认了王硕祯一伙仍准备留在京畿,伺机而动。而且——”于敏中故意顿了顿,“据他说,王硕祯与博奕雯,大约有些两情相悦……”

      乾隆没有说话,眼中的怒气却越来越炽烈,用手按着御案半晌,才举重若轻地说:“传刑部此案的主审,传武英殿博奕霄觐见。”

      奕霄赶到养心殿时,刑部官员已在亲自奏事:“……博氏女子确实是打着问,确实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她年纪还小,当时痛苦的样子,应该是已经过了极限,不至于像那些积年的大盗一样能耐受得住拷掠。”

      乾隆示意奕霄不必大礼,继续认真听刑部官员说话,那人倒也没啥说的了,最后道:“其余都在臣的奏报中。”乾隆点点头道:“李家声刑伤略好后,继续拷问,就是打死了,也不罪你刑部!不过,今日朕单独的问话,不许外传。李家声供状中若有关系到博氏的,不要纳入奏文,单独写夹片给朕看。”

      “嗻!”

      等刑部官员退出养心殿,乾隆才目视奕霄道:“你妹妹与王硕祯,你有没有瞒朕的地方?”

      奕霄一惊非同小可,忙叩首道:“臣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她到底是不是与王硕祯私奔离家的?”

      奕霄额头上汗出,这个问题,虽然在隐秘的西暖阁问出来,可是仍然让他觉得难堪无比。乾隆很长时间都不追问,奕霄的压力反而更大,好久才记起还要妥帖回话,又不敢欺君,只好期期艾艾道:“臣……臣妹十足年龄才十二岁多,臣觉得她是一时糊涂,但不至于是……是有私情……”他顿了一会儿,语言才流畅起来:“臣闻臣母言说,臣妹仍是处子!”

      乾隆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也很久没有答言,最后点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朝中若有人以此来弹劾你,弹劾你家,朕也是捂不住的!”

      奕霄把今日面君的情形告诉了母亲,最后几句话总是赧然而难以出口,冰儿问了好几遍,他才说:“皇上说,想早些为雯儿指婚……本来倒可以同宗室或亲贵结亲,但怕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反而不好;蒙古各部,大漠里有几个不姓博尔济吉特的扎萨克台吉,可以许配婚姻,让奕雯远远地遣嫁,断了从逆的心思,也断了……与王硕祯的……情思……”

      *******************************************************************************

      英祥这日回来有些喜盈盈的表情,挥舞着手里一封信道:“我阿玛终于从科尔沁给我回信了!”

      去的信早在一到京城就写了。英祥犹记得以往每年冬天,因为母亲萨郡王福晋怕冷,大多数时间要到京城来过年。可是内城的王府里,今年是冷冷清清只留了几个打扫院子、看家的人,也都不认识英祥,什么话都不肯透露。英祥只好央告驿递把他给父母写的家信送到科尔沁去,期待着能尽快得到回音。

      冰儿也喜出望外,赶紧问:“信上怎么说?”

      英祥展开信给她看,有些小小的失望:“信倒是我阿玛亲笔写的,但是他素来是怕在文字上下功夫的人,并没有细细写什么。好在,他说立刻准备回京,有话,我们见面再谈就是了!”他把信按在胸口,满脸是愉悦和惬意:“我真是个不孝顺的儿子!离开家这么多年,也没有敢写一封信回来给父母问安,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俩。——他们见到我们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孩子,也一定高兴得什么似的!”

      冰儿笑道:“等你儿子也成了婚,女儿也配了人,他们抱上重孙子,心里一定更乐呵!”她说到女儿,突然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霄儿说,皇上有意为雯儿指婚,但是在京不便,只怕要指到漠北、漠西那些旗主不姓博尔济吉特的地方去。”

      这意味着奕雯必须远嫁!英祥比冰儿还要愣神儿,看得出心里澎湃得厉害。冰儿担心地看着他,英祥却没有想象中的不快或反对,而是苦笑道:“这大概是最好的一条路了。难为皇上想的。只是想到雯儿要远离我们而去,我心里有些烧得慌。”

      冰儿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头道:“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回科尔沁,咱们的冰图扎萨克离漠西、漠北都不远,以后想女儿了,随时可以去看她。”

      英祥道:“那里的日子很苦,一年里倒有半年跟冬天似的,历来下嫁的公主多有不肯住进去的,你吃了这么多苦,才刚刚能有享福的影子,就又要去吃苦了?”

      冰儿笑道:“在我心里,最苦的是家人不能平安、不能常见,其他,总不至于像你刚到兰溪时那样还天天挨饿那么惨吧?”她向往地看着窗外:“何况,我将来要葬在科尔沁草原上!若是在京,皇上又拿规矩压人,就只好在公主园寝的地下呆着了。”“不许瞎说,年纪轻轻,谈什么下葬!”英祥捂住了她的嘴,温情脉脉地说。

      晚上围坐吃饭的时候,可心少有地打破了沉默,轻声问:“我听霄儿说,雯儿要许亲?”

      奕霄脸一红,他原来是想拿这个“奕雯都要许亲了”话题劝可心也不必执拗,可以放低身段同意结亲,没想到在可心听来,自己的原意打了水漂不说,反而为父母添一段烦恼。

      果然,冰儿横了儿子一眼,淡淡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皇上垂怜,怕雯儿有这段从逆的经历,日后出嫁困难,所以打算为她指婚。”

      可心停下筷子,很关心地问:“‘指婚’是不是皇上安排雯儿嫁给谁就嫁给谁?”她看到大家点头的模样,不由道:“这,奕雯能够同意吗?”

      冰儿道:“哪里由得她?初嫁由父母,自然我们做主。皇上指婚,也会听我们的意见吧。”可心若有所思,又恢复了一向的沉默。冰儿急遽地瞥了瞥丈夫,初嫁由父母,好多感情是在日常的日子里慢慢培养的,她原以为自己心里除了慕容业再容不下别人了,没想到相濡以沫这些年来,英祥还是成了自己最亲最近、不离不弃的人。那么雯儿也许也能够在将来学会全身全心地去爱那个指配给自己的丈夫吧?

      “王硕祯是个怎么样的男孩子?”

      奕雯听见母亲亲切地来询问自己,可她眼里却是满满的狐疑:“娘问这个做什么?”

      冰儿把削好的水果推到女儿面前,闲闲道:“随便问问。你和他,大概是没什么希望的,不过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以后帮你找人家,就按着这个标准去找好不好?”

      奕雯尖利的声音响起:“我喜欢的是他!不是什么类型!他对我好,他喜欢我,那就够了!其他我都不在乎!”

      冰儿脸色煞白,这样的话,她曾经也在心里呐喊过,她喜欢慕容业,并不因为他的长相、脾气、性格,仅仅因为他是慕容业,是疼爱她的哥哥,是真心对她好的人。可是,世间事情并不能尽如人意,喜欢的人往往并不能终成眷属;抑或就如英祥刚开始喜盈盈和她成亲时那样,就算成了眷属,心里为别人留下的地方并不能立刻腾空出来!冰儿此刻越是理解奕雯,越是不敢放开手让她去爱、去恨。情深不寿,爱欲伤人,这是需要一辈子才弄明白的道理!

      她竭力平息了自己澎湃的心情,淡然道:“你和他,再没有未来了!听娘的话,好好收拾心情,皇上将要为你指婚,娘尽力帮你找个你喜欢的类型,让你能够幸福些。”

      奕雯浑身发抖,不相信地摇着头:“皇上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他凭什么干涉我的感情?他是皇帝,就可以做天下人的主了吗?我偏不信这个邪!”

      冰儿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声喝道:“你就是个‘窝里横’的能耐!你跟我吼?你有胆子的话应该在刑部跟他们的堂官吼!板子棍子打不服你,你看他们有没有其他办法让你服气!不知好歹的东西,看不到棺材,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么?!”

      奕雯一下子给骂得眼泪直流,她不像想象中那么坚强,做不了英雄,她自己也明白得很。在官府受审的那段日子,她连回忆都不敢,无边无际的疼痛,让她早已彻底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当她稚嫩的身体在刑具下辗转反侧,而那些呼啸而来的破风声却似永不会停息时,那种绝望,让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如果换得平静是需要放弃自己的感情和幸福,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奕雯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进一粒米,以绝食来反抗大家对她未来的左右。冰儿得知,既气愤又伤心,见可心含着泪来问“怎么办”时,她没好气地说:“怎么办?凉拌!没饿过肚子的人,是没本事自己把自己饿死的!你每天按时给她送饭,爱吃就吃,不吃就拿回来。我看她能撑得住几天!”

      可心心疼妹妹,嚅嗫着说:“雯儿还小,怎么受得了?万一饿出毛病来可怎么好?”

      “没有饿出的毛病,只有惯出的毛病!”

      可心求助地望着英祥,原本应该因宠爱女儿而万般心疼的英祥,此刻却站在冰儿一边,点点头说:“可心,你照你师母的意思做就是了。”

      *******************************************************************************

      奕雯饿了两天,看都没有看桌上的饮食,每日丰盛的饭菜端进来,原封不动地端回去。可她眼里、鼻端,那些饭菜艳得格外诱人,香得格外逗人,随着肚子里越来越空,奕雯的小肠胃叫唤反抗得越来越强烈,恨不得从嗓子眼里伸出一双手,把桌上那些好吃的都捞进肚子才好。她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硬是撑着,非要与父母的心疼做一个决战。

      晚饭再次送进来后,奕雯急得都要哭了。这日母亲特意烧的是她最喜欢的炖笃鲜。江南驿递送来的鹅黄色新鲜嫩笋,配着胭脂红的咸肉和粉色的鲜肉,炖得香飘十里,笋的鲜嫩脆爽、肉的鲜美多汁、汤的浓郁醇厚……无一不在她饿得发慌的时候来尽情地挑逗。

      送饭的可心心有不忍,偷偷劝道:“你别和先生、师母犟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来,尝一尝吧,今儿霄儿都一个人喝了三大碗汤呢!”她听见奕雯喉咙里“啯”的一声,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为她盛了一碗,推到面前。奕雯狠狠地嗅了嗅汤的香味,却决然把汤又推了回去:“我就是不吃!”

      可心叹道:“何苦来?你不能和师母好好说么?”

      “我娘她说不通!”

      可心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呢?总这么饿着不是办法啊?”

      奕雯嘟着嘴道:“可心姐,换你是我,每日呆在这个窄小的房间里,每天门都是锁的,防贼似的防你,你心情怎么样?”

      可心道:“心情自然不好,可是——”

      奕雯不等她说完,继续道:“他们关你,只为了逼你放弃心中喜欢的人,嫁给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好’,你心情怎么样?”

      这句话戳到了可心的伤处,她最怕的也就是大家提她的婚事。虽则她与奕雯不一样的是,她老实,不会从逆;但是相似之处是,她也会喜欢一个人以后,心思再也扭转不过来,宁可自己被嘲笑、被无止尽地劝说,宁可一个人时偷偷流泪,想着“或者自己再也没有幸福了”,也不愿意改变初衷。

      奕雯擅长察言观色,见可心愣住了,少顷眼中莹莹地闪光,知道说到了点子上,于是紧跟着追问道:“可心姐,请问,你是愿意一辈子再也没有幸福,还是宁愿此刻小小的痛苦一下?”

      “别说了!”王可心的声音有些痛苦,别过头道,“一辈子那么长,你现在这么小,还懂什么?”

      奕雯流着泪笑道:“一辈子那么长,如果已经知道再没有幸福了,你是不是觉得还不如不要这么长?”

      可心听她绝望的语气,吓得心胆俱裂,上前牢牢握着奕雯的手说:“雯儿!你不要有什么拙念头!”

      “可心姐姐,你起过拙念头吗?”

      可心被她反问得一愣,半天才说:“我最拗的想法,也不会是寻短见,我只盼望着能找个清静的地方平平静静过一生就行了。”

      “是啊,我也是。”奕雯说,“可是我和你不同,你不肯出嫁,家里就养着你,养一辈子也不要紧。我呢?我要是不肯出嫁,他们怕我心里还有王硕祯——在大家眼中,他是叛匪的儿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塞进花轿的。我到时候除了一辈子委曲求全,只怕也只有寻短见一条路了。可心姐姐,你是不是愿意看着这一切发生?”

      可心已经架不住她的攻势,流泪摇头道:“雯儿,你别傻!这样,你把饭吃了,有了力气,我……我让你走!”可心的话出口,自己都被自己惊着了,可是,当她看见奕雯眼里突然熠熠生辉的亮光,又觉得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放走奕雯是值得的。这一瞬间,她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对奕雯沉沉地点了点头。

      奕雯早已泪流满面,扑上去拥抱了可心好久,才努力地吃起饭食来。可心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怔忪得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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