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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系囹圄危影幢幢 ...

  •   回到宫中,乾隆先把冰儿带进养心殿西暖阁抚慰:“朕知道你在伤心。孩子的事真是英祥的过错么?”

      冰儿点点头,忍不住扁着嘴就要哭:“他那个小妾明摆着就是要拉着他殉情,我去救他,他还对我横眉冷对的,怕我伤了人家,还狠狠推了我一把……”她想起肚子中那个被万般珍爱的宝贝就这么没了,对英祥的恨就“噌噌”往上涨:“他欺负我,我不要见他,我再也不要见他!”

      乾隆见她鬓边的头发毛毛的,黄黄脸上红红眼圈,虽是伤心,却也脱不了使小性儿的样子,又是三分好笑,又是七分痛心,伸手擦掉她挂在下颌边的泪水,道:“英祥诚然有错,也不过是宠妾宠得是非不分,你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人,至于为英祥这点风流小过,弄成这副样子么?”

      冰儿更觉得委屈万分,几乎是放声大哭:“‘风流小过’?男人都是这借口么?我一心一意对他,他心里又哪里有我?……”

      乾隆揉揉她的头发,道:“别一索子把天下男人都骂进去了……”心里却想,不是爱之深切,岂有这样浓重的妒意?原先一个念头,此时却犯了踌躇,因而试探着问:“你这么生气,朕怎么处罚他能为你消气呢?”

      冰儿恨得牙痒痒的,道:“依我说,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他才好!”

      乾隆暗笑:小夫妻闹别扭,什么狠话都说,然而说得越狠,其实心中爱得越深,他揉揉冰儿的头发:“好,就依你,朕这就去杀了英祥好不好?”

      冰儿情知乾隆是在说笑,今天他捆绑英祥,冰儿已觉得甚是失态,做丈人的又怎么会为这点事情去杀女婿呢?既是说笑,便不妨撒个娇,冰儿扭扭腰肢,赌气道:“那敢情好!”

      “杀了以后,脑袋可就长不回去了!”乾隆继续笑道,“到时候你再要见他可就见不着喽?”

      “谁要见他!”冰儿道,“我看到他就生气!”

      乾隆笑道:“好好好,狠心的小媳妇,朕这就审你女婿去。你先回自己屋子休息会儿,别太劳乏了身子,看你这阵子瘦成这样,憔悴成这样,朕也心疼呢!先把身子调养好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冰儿道:“皇阿玛今日去王府视疾,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说?”

      乾隆定定地看着她微笑:“没事,你不用操心。朕当了这些年皇帝,还没遇到过处置不了的事情。你只管安心调养,什么都不多想,身体才能好得快。晚膳朕已经吩咐御膳房准备去了,你和朕一块儿吃吧,有你最喜欢吃的菜呢!……”冰儿心头一松,点点头答应了。乾隆命小太监从养心殿后头的吉祥门把她送到原来居住的景仁宫去。

      确认冰儿离去,乾隆方始收了脸上慈和的笑容,叫传候在养心门口的英祥。英祥仍是被五花大绑着进来,胳膊被扭得生疼,一路熬着直到现在,心里着实委屈得紧,又不敢说什么,双膝跪下但是没法行礼。乾隆微微一笑,对旁边吩咐道:“把五额驸的绳子去了。”一旁小太监忙过来解开英祥身上的绳子,英祥不敢去揉身上绑得发麻的地方,伏身磕了个响头:“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以后都改了。皇上要打骂奴才、惩罚奴才,奴才都愿领!”

      乾隆道:“英祥,朕的身份,以国来说,是一国之主;以家来说,也只是你的丈人。女儿受委屈,说朕心中不难受那是假的,不过朕也不偏听冰儿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话,也可以说。”

      英祥虽然以前很得皇帝宠信,但此时悬着心,亦不敢欺骗,把自己和蓝秋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说到她与乌珠穆沁及萨郡王之间那些莫名其妙的纠葛,也不敢稍有隐瞒,只是提及后重重在地上磕头:“皇上圣明,家父实非有意欺瞒,只是怕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奴才愿意一肩承担,求皇上不要株连!”

      乾隆脸上渐现冷意,英祥俯身在下,却看不到,只听他的语气宛如日常一般平和,语言却让人心头发颤:“你一肩承担?你承担得来么?”

      “奴才……”

      乾隆背过身不去看他,声气冰寒入骨:“论家事,你帷薄不修,宠嬖媵妾,偏听盲从,置嫡室于不顾;论国事,你欺瞒朕躬,擅用私人,拖延情报,置国法若罔闻。你父亲——”他想了想,却压下了那句话,又把辞锋转到英祥头上:“好在今天,你说的倒是实话——平日里那些,你以为朕真的一点不知道?!”

      英祥被他这样尖刻地骂着,已觉背上一层腻滋滋的冷汗,他在御前学习,素来受宠居多,虽然见过乾隆雷霆震怒,也见过他冷语如刀,但因从不涉及己身,从来没有过这样心悬胆颤的经历。如今才切切地知晓,原来人们说的“伴君如伴虎”是这个意思,才知道原来“天威不测”是这样可怖。然而这还没完,接下来他才更如在泥犁地狱中打滚一般。

      乾隆冷冷道:“你在军机处也学习了许久,为朕拟旨也不是第一回了。今儿再给你一个差使——”他目视英祥缓缓说:“听着,你下去拟旨:固伦额驸、科尔沁冰图郡王长子、武英殿行走、御前一等侍卫英祥,干犯国法,着送理藩院牢中拘押候审。——里头原因,你自己填吧。”

      这才真正是五雷轰顶,英祥从未遭遇过这样的灾难,一时脸色煞白,竟忘了接旨,直到听见乾隆异常威严的“听见没有?”才缓过气,叩首道:“奴才……遵旨……”

      乾隆泠然一笑,见他抬头无望地瞧着自己,便抬抬下巴道:“也不必到军机值房了,就在外间地上,自己去写吧。”从自己案几上寻了一支湖笔丢在地上,转脸大声招呼在外头伺候的马国用:“给五额驸备纸墨。传今日六部里引见的绿头牌。”转身坐在条炕上批阅奏折。

      养心殿外金砖地,冰冷而黑得恍无边际,英祥以屈辱的跪姿伏在地上,眼睛余光尚能瞧见引见官员们,或意气风发,或谨小慎微,或胆战心惊地一个个鱼贯进入暖阁中等候皇帝的召见征询,这一切与他无关,往日风光无限的日子大约也再与自己无关,他握着御笔的手已经僵硬颤抖,心里一片空白,不知怎样为自己拟罪,但知道结果已经这样定了。写出来几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马国用见他可怜的样子,叹着气给他拿来一张又一张夹宣的素纸,把写废了的纸团归齐,最后轻声道:“还没有审,不必往自己头上加罪。”

      英祥抬眼感激地望了望他,低声说:“我心乱如麻。国事和自己的事不敢问您,只想知道五公主还好不好?”

      马国用叹口气道:“还好。伤心总会有点,不过人在宫里,其他的都可以放心。”

      英祥心里一宽,想来乾隆今日对自己这般,也有气恨女儿被欺负的意思,若是自己该当赎罪,这也未尝不是替他们父女俩出气的好法子。怀着这样“赎罪”的心思一想,顿觉胸中没有那般憋闷了,下笔流畅了许多。写完交马国用带到暖阁里给乾隆审视,远远地可见他提起朱笔在拟好的旨意上删改了几处,又交太监送奏事处转往理藩院中交割。不多时,马国用又出来,躬躬身道:“额驸爷,委屈了!一会儿有御前侍卫带你去理藩院。”

      “我家里……”

      马国用道:“额驸爷知道规矩的。万岁爷如果准的话,家里自然有人送信。放宽心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

      英祥被关押在近支的皇亲中无异于轩然大波,对萨郡王一家而言更是晴天霹雳!他们上下打点,都说是皇帝亲自过问的案子,没有人知晓会怎么样。问不出什么消息来,只好又打点到狱中,以求英祥过得舒坦些。

      原本职掌理藩院的是固伦和敬公主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也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与萨郡王是近支亲戚,但前一年阿睦尔撒纳事出,色布腾巴勒珠尔以科尔沁的达尔汗亲王身份去了准噶尔处理厄鲁特蒙古的事务,他虽与定北将军班第平级,但毕竟是皇帝的爱婿,行事起来颇为傲慢,经常僭越自己的身份指手画脚的,班第受了他好些鸟气,却也只好隐忍不发。

      色布腾和班第不睦,却和阿睦尔撒纳处得极好,不说义结金兰,也算是把酒言欢过了,乾隆命他监视阿睦尔撒纳,他上的折子无一不说阿睦尔撒纳的好话,连阿睦尔撒纳欲做四部总汗王,也是他开口向乾隆请求的,被皇帝一顿臭骂。结果阿睦尔撒纳叛迹日彰,色布腾糊涂性子犯了,非但没有及时汇报,反而没事人一样撇开事情,打算把烂摊子留给下一任来处置。

      结果是阿睦尔撒纳在喀尔喀的额琳沁多尔济亲王手下闻风而逃,已然回京的色布腾巴勒珠尔上书狡辩,企图撇开责任,被乾隆叫到身边痛斥一顿,而后明旨革职软禁,过了许久才放出来复了理藩院尚书的职位,不过他在理藩院虽挂着名义,却没有了实事做,如今也就等同于闲散,没事做时偶尔到部里看看。萨郡王向他打听,无奈色布腾巴勒珠尔被削了一切权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暗暗打点,过了好几日,才让萨郡王进牢探望英祥。

      虽然是牢狱,不同于刑部、大理寺和顺天府关押平民百姓的牢房,里面也是一方方小小院落,白垩粉墙,青瓦青砖,炕下也有火道,饮食也颇洁净,条件比不上家里,但决不至于虐待。

      “英祥,有人来看你了。”

      憔悴不堪、于思满面的英祥抬眼一看,三额驸正站在他面前,三额驸的身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父亲、巴勒、小豆子和仪铭。“阿玛!三额驸!”英祥赶紧上前,几乎就要痛哭失声。

      色布腾巴勒珠尔微皱眉头示意英祥噤声,轻声道:“妹夫,这里毕竟还是牢房,不要太过张扬,我现在也是个戴罪之身,也不太好做。叔父,你可以进来了。”萨郡王要紧进去,捧着英祥的脸心疼不已,两行老泪挂在脸上,父子俩抱头悲伤饮泣了一会儿,萨郡王回头向色布腾巴勒珠尔致谢。色布腾巴勒珠尔摆摆手道:“不打紧!英祥和我既是堂兄弟又是连襟,何况他进来得也有些——”他止住话头,又道,“你们有话赶快说吧,皇上这次的处置甚怪,得留神着点,你们互相说明白了,也好赶在法司定谳之前打点好了。”说罢,自己抽身先走了。

      英祥拱手致谢,转身寻了一张条凳,用袖子好好擦了几遍,才道,“这里,实在只有委屈阿玛了!”

      萨楚日勒老泪纵横:“哥儿!我们哪里委屈!委屈了你呀!”过了一歇才止住泪:“那天皇上叫你问话,问了些什么?你究竟是怎么说的?”

      英祥见父亲脸色凝重,心里不由打鼓,说道:“我没敢隐瞒,就把实情说了一下。这几日也没有人来审理,不知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我?”

      萨郡王握紧拳头,咬着牙道:“皇上这是拿我开刀了!”

      “阿玛?!”

      他不明白,萨郡王太明白了!他枉自拿大,自以为暗暗襄助阿睦尔撒纳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自己亦可以像青滚札布一样做棵墙头草:若是阿睦尔撒纳占上风,自己可以借之发展在科尔沁的实力,说不定在漠西那块肥美的土地上,再多块属于自己的领地;若是乾隆有压倒性优势,自己可以当做没事人一般,总归科尔沁蒙古输送粮草马匹有功,说不定自己的郡王升个亲王,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没想到乾隆早就察透,对付他这首鼠两端可谓是成竹在胸,一击就拿到他萨楚日勒最大的弱点;而他想要与乾隆斗,无异于以卵击石!萨郡王老泪纵横,抱住儿子哽咽道:“英祥,都是阿玛的错,都是阿玛的错!阿玛连累了你!”

      英祥见父亲这个样子,心里也异常难受,反过来劝慰道:“阿玛,事情已经出了,多想无益。何况乌珠穆沁和蓝秋水的事情实在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也只好算是疏忽失察,儿子能替父亲受些牢狱之灾,总强过阿玛亲自来受这罪……”英祥对事情的了解不过二三分而已,萨楚日勒与青滚札布及阿睦尔撒纳的勾结他根本全不知晓,因而这些宽慰的话只有让萨楚日勒暗暗叹息,却无法相劝。最后跺跺脚道:“罢了!少不得我来多想法子!反正阿玛拼了全力也要救你!你放心!……对了,巴勒和小豆子也来了——你额娘原本也想来,不过牢里不能进女眷,赶明儿咱们再想办法——他们带来你额娘亲手做的吃食,叫他们伺候你吃些。我到外头打点打点,还需要什么东西,趁早说就是。”

      巴勒扶着小豆子,小豆子拎着食盒,他的杖伤看来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还龇牙咧嘴的:“咝——爷!小豆子……咝——看您来了!”

      “小豆子!”英祥赶紧扶住小豆子,“又是我连累你受苦了!上次的板子打得这么重,疼得很吧?”

      小豆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放心,我小豆子打不死。上次也亏奴才未卜先知——”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早些时候我屁股上皮就痒痒,奴才就估计自己要挨揍了,于是预先在屁股上腿上都绑了牛皮。果不其然挨了板子,哎哟,说重是真重,回去上药时发现牛皮都烂成渣渣了,还是皮开肉绽,疼得我是死去活来。不过大夫说里面骨头没受重伤,皮肉上的,将养个把月也就好了……”他话没说完,巴勒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你这狗才,爷这不正难受着,你还有脸说你的屁股!打下你的下半截来也是活该!”小豆子“嗷”地一声怪叫:“爷……巴勒他又欺负奴才!”

      英祥见他这副活宝样,倒是被逗得一笑:“巴勒就别再打他了,可怜见的!他也是为我。”

      “可不是可怜!炕上趴到现在才能挣挫着起来看望爷!平常上个茅房胜如要了半条命!一路上还被巴勒骂得臭死!”小豆子哭诉,“不过,别说为爷挨揍,就是这会子叫奴才为爷死了也是甘心的!只望着爷能懂奴才的心!”

      “我懂我懂!”英祥道,“回去替我好好照顾我额娘,就是为我尽了心了!”

      说到这里又要伤心,三个人忙各自忍住,从食盒里取出还热腾腾的菜蔬饭食一一布开。英祥这段在牢里食不甘味,此时也没有心情用饭,但是这是自己母亲的一片心意,无论如何要努力加餐饭,硬是吃得干干净净。

      却说宫里,冰儿只听宫人传说英祥进了牢房,这天不放心地来找乾隆:“皇阿玛,您把英祥关进牢房了?”

      “嗯,理藩院大牢里拘押着呢。让他受受教训,好为你出气。”乾隆索性揶揄着,“怎么,心疼了?”

      “才不呢!我只是有些奇怪。”冰儿低了头说,“他那么对我,是该好好受些教训!”

      乾隆执起冰儿的手,微笑道:“我自然会为你作主。御医开的药茶有没有照样在喝?来,让阿玛瞧瞧,好像不那么消瘦了,就是还有点黑眼圈,还是晚上睡不好么?别想那么多,定神在宫里养养,其他事情一概莫问,阿玛心里都有谱呢!你如今只要把身子养好,就是最听话乖女儿了。对了,这两天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么?……”

      他尽跟冰儿拉这些家常,其实冰儿已经听不进去了,对付着应付完问话,冰儿踌躇着说:“皇阿玛……英祥有择席的毛病,进了牢,就怕他睡不好觉。他要是睡不好,第二天就特别容易受风寒,头疼生病。春寒料峭的,我寻思着我们也是以仁义为重的么,要不叫人给他送几件厚实衣裳?牢里阴湿,盖的垫的也是要紧的,不知道理藩院备得怎么样?……”

      乾隆看看冰儿,突地有些犹豫和担心,冰儿嘴上倔犟,心里对英祥仍是一往情深。他点点头笑道:“这容易,难得你一片慈心,我自然会叫人去办。只不过是小小惩戒他一下,不会叫他落下病来的。”说着,便吩咐身边的执事太监去给英祥送衣服和被褥。冰儿虽然未露笑颜,但明显是神采飞扬地离开了。乾隆望空发了会儿呆,召来身边的总管太监马国用:“这段日子宫里的闲言碎语多得很嘛!朕的规矩草看来是白撒了!你给朕吩咐下去,以后外言不得进宫,宫里的事情也不许传到外头去!谁要再敢搬嘴弄舌,叫朕知道了,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马国用唬得脸色发白,哈着腰连连点头称是。乾隆又道:“后面的五格格,谁要是敢传五额驸或萨郡王等的消息给她,叫朕知道了,即行杖毙!”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那么阴惨惨的,不过还是希望大家在圣诞前夕,能够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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