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2、人间岁月亦峥嵘 ...

  •   窦玉柱胆战心惊进了门。王府里,他最受英祥宠爱,而英祥身为王爷的独子,又是王府里人人言听计从的角色,他小豆子因而也得以狐假虎威,很是风光。不过,他最怕的就是这位宗室格格出身的福晋了,他每次皮肉受苦,十有八_九是惹翻了福晋而引起的。这段日子王府里倒霉事重重不断,谁都提着心过日子,他是英祥亲近人,要算起来也可称得上是罪魁祸首,他早吓得拜遍了各路神仙菩萨,然而没用,他惧怕已久的日子还是来了。

      “奴才小豆子,给福晋请安!”

      “肩膀别耸着,跪就跪好了!”

      一跪就给挑刺儿,小豆子更是心惊,颤巍巍跪直了身子,等着训话,然后挨一顿好打。但福晋只是淡淡道:“论理是早该给你松松骨头,不过这段日子大家都过得不舒心,我也不想为了打你再让英祥难过。这会子你们主子是个什么心情,别说我做娘的,你们天天跟在身边的也自然晓得,没的反而伺候得不周到了!你看看你们主子的辫子!若是面圣也这番打扮,脸面还要不要了?”

      小豆子一听说辫子,暗暗松了口气,听福晋说完了,顿首陪了一笑:“福晋教训得是,奴才记住了!”本来说到这里也就完了,福晋正准备让他离开,偏偏这奴才话多:“得空儿福晋也跟爷说说,倒不是奴才们不尽心,有时候爷想得也是个太偏!”

      “什么太偏?”福晋大为警惕,要紧问道。

      小豆子大着胆子说道:“这几日爷在外书房休息,都是奴才贴身伺候。爷自己大约都不知道,晚上老做梦,喊的都是蓝秋水的名字,第二天一早起来,不梳洗也不动,定定地发楞。奴才们都急不过,想那蓝秋水已经是个死人了,爷这么恋着太伤了身子……”

      英祥脸色雪白,午夜梦回,确确实实多次追寻着蓝秋水缥缈的背影,然而自己也只是想问一声她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早间发呆,亦因她已是黄鹤杳去,天人永隔,却不知她何由爱自己爱到希冀着两人殉情。这些不可解的念头在他心里盘绕成硕大的疑问,再想到与妻子虽然近在咫尺,心里却两两暌违,也不知是悔意更多,还是恨意更多。到了不知如何排解的情形,他的纨绔脾气又再次发作,要找人作筏子撒气:“霍”地起身,狠狠踹了小豆子的胳膊一脚:“谁说我恋着她!你给我闭嘴!”

      小豆子斜身倒在地上,瞅瞅英祥的脸色没敢再说话。福晋却“呼”的站起来,怒目英祥:“英祥!蓝秋水是个祸水,你心里不把她交割清楚,你与公主就难有来日,终会惹来大祸的!”福晋心里愤懑,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却一把擦干泪水,转身指着小豆子,咬着牙道:“蓝秋水弄砒霜、毒害主子,你逃不了干系!来人,把小豆子拖到院中,选最重的板子,给我狠狠责打一百!”

      小豆子莫名受这样的重罚,惊得张大了嘴巴都忘了求饶。两个壮力家奴把他拖到院中按牢,又两个举起板子,一起一落狠狠打了下去,小豆子疼得杀猪般嚎,嚎叫里断断续续夹着求饶声。英祥先也恼恨小豆子胡说八道,见他的惨样又不忍心了,向福晋恳求道:“额娘,这杀才虽说该打,可这么重的板子打一百也非打出人命来不可,总是不好。儿子看,就打他二十惩戒惩戒罢。”

      福晋余怒未消,明知打小豆子没有原因,只是为了撒气,然而还是不肯轻饶。“额娘!”英祥又求。福晋转过身恨恨道:“我今天就是不饶他,打死也我担着!无论是公主还是蓝秋水,都是他惹进来的,王府现在天翻地覆,我就要拿这个罪魁祸首问罪了!”

      “额娘!”英祥低声道,“要说罪魁祸首,怎么都推不到小豆子身上,无论冰儿还是秋水,都是儿子惹进来的,儿子才是这个罪魁祸首呀!”

      福晋的泪水又悄悄地落了下来,她想厉声说话,但终究狠不起来:“英祥,今儿,我也真想这么好好揍你一顿!”

      英祥慢慢跪了下来,他想说些什么安慰母亲,不过眼角看到小豆子亦被打得面白气弱,呻_吟都发不出声,裤子上鲜血淋漓,还是忍不住先要为他求情,求情的话没说完,突然有一个外房的小厮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在福晋面前打了个千跪了下去:“福……晋,王爷请您赶快备着,刚刚宫里的公公来告诉:皇上看望公主,临幸郡王府!已进了二门,女眷们即将拜见!”

      乾隆亲自到各府视疾是常见的事,但这次,一来不提前通知已经是少见,二来不去公主府,竟到郡王府来更是不可思议。福晋一惊非同小可,忙命停刑,叫人扶了小豆子到后房休息,又命人拖净院中责打留下的血污,自己到内里换装。英祥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想起该站起身来。

      ******************************************************************************

      那边,乾隆已经进了正厅,他没有着朝服、吉服,只一身家常的驼色袍子,罩着香色珍珠毛马褂,面带微笑,伸手虚扶冠带齐整的萨楚日勒:“朕也是看御医院送来的脉案,才知道公主小产,算着过了一个月,来瞧瞧她好些了没有。萨郡王似乎清减了一些?怎么,也焦烦忧虑么?”他的目光向正堂四处瞟了瞟,随侍的侍卫和太监们恭恭敬敬立在一旁,便适意地坐在太监安放好明黄坐褥的正堂条炕上。

      萨楚日勒心里紧张万分,寻思着皇帝既然是看望女儿,为何先到自己这里?他陪笑道:“昨晚奴才卧房里的蜡烛结了好大一朵蜡花,奴才就琢磨着今儿个有喜事了,果然竟迎来了皇上,奴才这里真是蓬荜生辉!”套话说完,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陪着干笑。无意中抬头,却见乾隆随常的笑容中寒意甚重,他心头怦然作响,不由把身子又伏得低了些:“犬子没有照顾好公主,实在是对不起皇上!”

      乾隆笑语晏晏:“怀胎生子,都论着天意,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不过——”他有意顿了顿,才直视萨楚日勒道:“有些事情,却看人心。对不对?”萨楚日勒越发汗出,此时只得装傻充愣干笑着不答话,好在没一会儿,福晋和英祥就到了,福晋在帘子外请了安,英祥则到里面觐见。乾隆道:“福晋也是朕同族的堂妹妹呢,不必拘泥这些仪节了。侍卫们到外间伺候,请福晋进来吧。”

      福晋进来,亲奉了王府的茶,但乾隆只是放在那里没有动,仍是喝的随行太监用带棉袱的银壶倒的茶水。福晋见乾隆神色,实在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唯今之计,自己这边先认错为上,目视英祥,示意他说明情况。

      英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磕头道:“奴才昏聩,没有照顾好公主,致使小产,奴才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只望皇上重重惩处。”

      乾隆啜了一口茶,笑道:“刚刚你阿玛也是这么说的,朕的意思,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都是一家人,也不宜为这些事情伤怀。倒是有一阵没有见你应差,朕上次与你说的那事,和翰林院有没有商量出什么章程来?”英祥老早就顾不上自己的差使了,被问得瞠目结舌,答不上话,只好又自责了一通“辜负圣恩”。乾隆脸上的神情突然冷了下来,下了条炕,踱到三个人身边道:“朕对科尔沁、喀尔喀各部一直宠信有加,恩遇不断,也是期望着两处皆能够体察朕平叛之意,实心办事,不辜负朕恩。如今——”他轻轻地踱着,说这话时,步子最后停在萨楚日勒身前不动了,似乎在对这里三个人说话,又似乎只在对萨楚日勒一个人说话:“朕已经命军机处彻查额琳沁多尔济,他若确有负恩之事,你知道该是什么处罚么?”

      皇帝所穿的驼色袍子下摆的江牙海水图案几乎如浊浪般涌动了起来,那双做工精致的黑漳绒青缎面的押缝靴就在萨楚日勒眼前,仿佛提起来就能把他踩为齑粉,他但觉冷汗盈额,低声道:“奴才不谙刑名……”

      乾隆见他如此不堪的样子,打心眼里瞧不起他,重新回到条炕上坐下,又呷一口茶,才说:“朕在听军机大臣和理藩院大臣汇报此事的时候就说:军国大事,论心论行之间,似乎其心更为重要啊。额琳沁如确是无心之过,虽然也是疏忽大意,但究竟不算负恩,定罪犹在两可之间;怕的就是颟顸摇摆,想着两头讨好,那就与襄助叛党、谋叛朝廷无异了。国家以厚禄高爵、宗室皇女施恩于蒙古各部,若是还能养出其心有异的鸱枭来,朕纵使心里不忍,国法也难饶他啊!”

      福晋听见乾隆今日居然在自己一个妇道人家面前大谈国事,颇觉惊异,眼角余光瞥见丈夫筛糠似的抖,恐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心里更是觉察出不妙来,可是此时她无可置喙,脑子里乱糟糟地盘算,却不知事情已经到了何种程度,坏到了什么地步?她自己不由也开始出虚汗。正难受间,听见外头传报:“禀皇上,固伦和宁公主已经在外面跪候。”

      乾隆道:“叫她不必跪了,也不要吹风,直接进来吧。”回身对下面三位冷笑道:“你们四个人一起说,可以说得清爽些。”

      这就是推车撞壁的时刻了,前些时候那些不得见光的往事,今日御前四人对质,一点推脱余地都没有,只怕要一一条分缕析,再不能隐瞒半分了。萨楚日勒听得这话,想着“论心论行”的说法,才知道自己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那些,其实早落在乾隆眼中,这样一对质,自己及自己一家,怕是难逃此劫,纵不是步额琳沁的后尘,也是要吃吃理藩院的牢饭了。

      然而冰儿进来后,一切进展却在萨楚日勒和乾隆的意料之外。

      刚出了小月的她,虽然也按着面君的要求,细细进行了梳妆:头上的翠钿与身上湖蓝缎子袍服一丝不乱,然而那脸色的憔悴,面容的黄瘦,眸子的无神,让认识她的人都不由心头发酸。英祥恰如照见镜子中自己的憔损模样一般,鼻腔深处狠狠一涩,忘情地伸手去拉她的衣摆。可那软滑的绸缎,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滑走,他只握住了一道风似的,手里霎时成空。

      “皇阿玛!……”她越过跪在地上的数人,径直到乾隆所坐的条炕前,跪在脚踏上,就忍不住埋头在他的腿上,呜咽着失声而哭。

      乾隆前头想好的一个个凌厉的问题,在见到女儿耸动的肩头,听到她悲伤的哽咽时,竟然一个都说不出来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你莫怕。你起来吧,别让膝盖里受了寒,将来会痛。”冰儿在他膝盖上摇着头,翠钿上鎏金的花饰顶着他的腿磨蹭,是一种不舒适但不忍心移开的感觉,好一会儿才见冰儿仰起头来,自己衣摆上两团泪渍,她带着哭腔道:“皇阿玛,您带我回家吧!”

      明知这句话有语病,但是那样让人心酸心疼,乾隆都不忍挑她的刺,把先前的想法咽进肚子里,只是温柔地拿出自己的绢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怎么了,突然想着回家去?”

      冰儿像小时候那样把眼圈鼻尖都哭得红红的,带着些娇憨稚气地拼命晃着脑袋:“我不要呆在这儿,一会儿都不要!皇阿玛不带我回家,就是不要我了,那我还不如死了……”

      “胡说八道!”乾隆轻轻斥着,看看下头英祥的神色,心里一盘算,又是新的想法冒上心头,便说,“既然你想回家住些日子,那就回去吧。换个环境,也好散散心。苇儿呢?让她帮你收拾去?”

      “叫王嬷嬷给我收拾去。”冰儿道,乾隆轻轻一叹,便点点头答应了。

      眼见乾隆就要带着冰儿走了,英祥心如刀绞,几已无可忍耐,顾不得什么便拦到前面:“皇上,让奴才说两句可好?!”

      未经乾隆同意,他已然膝行到冰儿身边,急切地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我这次过错大了,你这样罚我的心,也是应当的。可是今日见你这副样子——你,你又何苦拿我的过错来惩罚自己?留下来吧!所有的毛病,我以后都改;你想怎么出气,我都由你,好不好?!”

      他的话没说完,乾隆一清嗓子,英祥明白这样失仪的示意不适合此时此刻,可是满腔子憋了一个月之久的话实在忍不住,对着乾隆重重磕了几个头,语音已带哭腔:“皇上,此次公主小产,俱是奴才的罪责!奴才已然悔悟,甘请皇上重责!不过求皇上留下公主,给奴才一个补过的机会!”

      乾隆瞟了瞟冰儿:“冰儿,你说呢?”冰儿心里恨意点滴未消,看都不看英祥,用力把手一抽:“我不要!”

      乾隆冷笑一声:“你真想补过,就跟朕走吧。”

      大家一愣:宫里不许男子居住,也从没有额驸随意入宫的道理,这是闹的哪一出?

      “皇上请慢!”这次说话的是萨郡王,这会子他倒是第一个想明白了乾隆的意思。英祥是他的独子,他疼爱英祥之心不亚于乾隆疼爱冰儿,此时也有点不管不顾了,大声道,“英祥昏聩,奴才请皇上宽恕他吧!”他眼光四下一扫,乾隆顿生警觉心,但更多的是蔑视:他倒要看看这位萨郡王敢怎么样!于是厉声道:“传外头侍卫都进来!把英祥给朕绑回去!”

      萨郡王不由失色,一旁福晋拼命拉着他的衣襟下摆,萨郡王再回思:就凭他、或凭王府几十家丁,他怎么能有胜算和乾隆身边的二十几个大内高手过招,要是真有丁点的异动,全家的性命都要赔上!他低伏下身子,哀怜地说:“皇上误会了!奴才……奴才……”他看看爱子被冲进来的侍卫们三下五除二绑得像粽子一样,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是心疼难当,但唯有磕头求恕,一句话都说不下去。

      乾隆一使霸气,便不想再收,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