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圆舞曲》萧茵

5、第 5 章

　　4 林彦杰

　　吃过晚饭，沈耀灵怀着好奇心在林宅四处乱转。
　　今夜的月如诗如画。一弯下弦的月，弯弯如勾，如情人微笑的眼。
　　初春的风中有万物复苏的萌动的气息。挠得人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放纵了自己的心性，滚到柔软的草地上睡一觉。
　　他突然想到那个瓷娃娃一般的林骛霄。
　　嚣张，任性，不守规矩。
　　却令人无法责备他的胡来。
　　沈耀灵不禁感慨。
　　这世间，果然是有千万种生活方式的。
　　自己那种摸爬滚打的野生野长的生活方式固然是一种，而林家骛霄这种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娇生惯养却是另外一种极端。
　　没办法说哪个不好，只能说各有各的精彩。
　　他正想着，那条幽远的小路却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粼粼的水光映亮了暗淡的月光，照亮了沈耀灵的脸。
　　偌大的室外游泳池，清冽冽的波光流动，好一派悠闲。
　　林骛霄穿了睡衣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对沈耀灵招了招手。
　　他唇边有魅惑人心的笑，像夜的精灵。

　　左手边是钢琴，右手边是摆得满满的水果甜点，林骛霄的日子过得正可谓是逍遥至极。
　　沈耀灵苦笑着走过去，低头看着他，说道：“果然是少爷的生活，真是令人羡慕。”
　　林骛霄却单手撑了下巴，专注地看着他俊朗的眉眼，眼中有闪动的笑意。
　　真像狐狸。
　　心中默默叹道，沈耀灵却不得不承认林骛霄的脸的确有很大的诱惑力。
　　更糟糕的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很美，而且还懂得怎样将它发挥到极致。
　　时而故意的诱惑着别人，却不肯靠近。
　　坏小孩。

　　“老爸真是厉害，”林骛霄突然笑嘻嘻地说道，“你说他生出来的两个儿子怎么都这么好看。”
　　“啧，怎么能把我和你比。”沈耀灵摆了摆手，笑道，“林骛霄绝代风华，早就美名远扬了。”
　　林骛霄微笑。
　　一片暗淡的月光之下，他的脸有玉质的光泽，仿佛他自己就是一个发光体，可以放出淡淡的光。
　　如果不是他很没形象的在吃杨梅，吃的满手红灿灿的汁液，沈耀灵真要感慨一句，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妖怪啊……
　　“明凉～明凉～”林骛霄突然拉长了声音对着耳机大叫，撒娇一般，“我快饿死了。”
　　沈耀灵看了下手表，晚上九点，这晚饭也真够晚的。

　　坐在他身边一边看他吃晚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沈耀灵只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快跟不上这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人。
　　“耀灵，你有个好名字。”林骛霄突然说道，“《博雅》里面说，这是太阳神的名字。”
　　沈耀灵做惊讶状，叫道：“唉，真的，我从来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的时候经常被老师罚写‘沈耀灵再也不在上课的时候说话’一百遍，每当这时候都羡慕叫丁一的小孩。”
　　林骛霄大笑。
　　“我也是，上小学第一天回来就对老爸说我要改名，人家都叫张三李四，为什么偏偏我的名字笔画这么多。一不小心写错还要被老师嘲笑。”
　　“哈，那为什么没有改？”沈耀灵笑道，“你爸那么宠你。”
　　林骛霄眨着眼睛看着他，轻声说道：“那也是你爸。”
　　沈耀灵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唉，我爸说，那是我妈起的名字，是她对我的希望。骛霄，骛霄。超越凡人，凌越万物，在霄汉之上任意驰骋。”林骛霄语气中有微些的伤，“可是我辜负了她的期望。只能当一个纨绔子弟。”

　　他近乎惆怅，干脆放下了筷子倒在躺椅上看着天空。
　　神色间竟无奈悲伤。

　　不忍见他这样子，沈耀灵连忙微笑着说：“你已经足够好，不需要更好。”
　　林骛霄抬眼默默地看着他，突然说道：“如果我足够好，他为什么还那么希望能再有一个儿子呢？”
　　被他询问的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本是这家的天之骄子，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旁人与他争夺这一切，争夺林家的天地。
　　“哎，先跟你说。”沈耀灵微笑，神色平静，“我不打算与林家有任何关系。我自有我的天地。”
　　咬着嘴巴里面的牛排，林骛霄沉默了半晌。
　　“我不是怕你和我抢林家的东西。”他说，“只要我开心，怎样都无所谓。”
　　沈耀灵愣了愣，讪讪地说：“那你怕什么。”
　　“怕没人爱我。”林骛霄天经地义地说着，“我怕没人喜欢我。我怕，我爸不要我。”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如果不是看着林骛霄正经的脸，沈耀灵几乎要笑倒在地。
　　林骛霄如果没人爱，那么沈耀灵宁愿将自己的名字抄写一万次，然后在地上倒爬一千圈。

　　“很好笑吧。”林骛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像一泓清泉，“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好笑。”
　　沈耀灵说：“其实你不是怕没人爱，是怕孤单吧？”
　　“嗯，有可能。”他微笑，脸上尽是孩子气，“好沉重的话题，我们说点别的。”

　　林彦杰站在二楼书房的阳台上，看着那两人在泳池边聊天，脸色难看至极。
　　“彦杰，”林和靖有些不悦地叫道，“我在与你说话。”
　　自知失态，林彦杰立刻垂头认错。
　　林和靖看着自己长子的眼神近乎锐利，却被金边的眼睛将锐气挡去了七七八八，只看得到一片温和的笑。
　　“明天叫萧律师来一下。”林和靖说道，“我有要事与她相谈。”
　　“知道了。”林彦杰毕恭毕敬地说，“我会让她到您的办公室去。”
　　两人突然沉默，竟有几分尴尬。
　　林彦杰轻咳一声，低声说道：“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彦杰，我自觉，待你不薄。”林和靖突然说道，“我自觉对待你如同对待我亲生儿子。”

　　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在林彦杰唇边浮现。
　　是，你向来对我不薄。
　　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
　　你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骛霄身上。
　　即使他玩世不恭，即使他被哈佛退学。
　　即使我做得再好，你也不曾真正将我当成林家的一员。
　　这一片林家的天下，是林骛霄的，而我林彦杰，只能是他手下的臣民。

　　“是，您就像我亲生父亲一样。”林彦杰低声说道。
　　“关于骛霄是怎样知道这件事情的，我不想知道，希望你也不要去调查。”林和靖微笑着说，“相信我，这孩子没有恶意。如果你没有侵犯他的领地，他不会主动出击。但是如果你招惹了他，即使我出面，恐怕也没办法摆平。”
　　“嗯，知道了。”
　　“还有，彦杰。”林和靖静静地说道，“尽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毕竟，你是他哥哥。”
　　“嗯。”
　　“彦杰，世界上你得不到的东西很多。”林和靖突然幽幽叹息，放下了上位者的面具。在林彦杰面前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父亲应该有的慈爱表情。
　　林彦杰愕然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他老了。
　　即使怎样保养得当，眼角的皱纹还有神色间的沧桑都无法掩饰。
　　林彦杰还记得他同母亲来到这个家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和靖，不知道该叫哥哥还是叔叔还是爸爸。
　　而他更难相信的却是妈妈指着那个可爱的瓷娃娃一样的骛霄对自己说：“彦杰，那是弟弟。”
　　怎么会是弟弟，难道不应该是妹妹么？
　　那时，骛霄五岁，眉眼间冷冽冽的倨傲和任性已经显露了出来。
　　原来，已经是十五年过去。骛霄长大了，冷漠不再外露，却包裹着心。那个年轻的爸爸也不再年轻，沧桑老去了容颜。
　　林彦杰心中蓦然一阵酸楚的温暖。

　　“我真心爱过三个女人，她们却都离我而去。”林和靖轻声说道，“我曾经总是想不通，我拥有一切，却无法拥有真爱。后来老了，才明白，就是因为有了太多，所以这一样东西，倾尽一生也得不到。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你财富，英俊，就不会再给你其他的东西。”
　　“还有骛霄，还有我。”林彦杰补充道。
　　“是，”林和靖微笑，“还有骛霄，还有你。彦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的温和背后暗藏冷冽的刀剑。

　　“所以别奢望太多东西，适可而止吧。”

　　“……明白。”
　　“那你休息去吧。”

　　林彦杰默默地关上门，长长地吐出胸中一口恶气。
　　他竟不知该去哪里。
　　现在睡觉太早，但是林家，他竟不想在任何一个地方走动。
　　难道又要去招惹林骛霄，被他冷冷地斜眼看着，让自己再失落么？
　　对，还有沈耀灵。
　　那样熟稔地与骛霄聊天，是他很久都未做过的事情了。
　　自从骛霄从哈佛回来，兄弟两人全不似当初的亲近。
　　难道这个孩子那时候就已经如此敏锐，察觉到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感情？
　　商场上心狠手辣的人，面对自己的喜欢的人，却只有叹气而又叹息。

　　沈耀灵与林骛霄分开，一个人在偌大的林宅里面继续闲逛。
　　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林宅居然这样大，这么久都还没有完全走遍。
　　沈耀灵大感慨。

　　走进客厅，沈耀灵看到林彦杰正在灯下看书，正想悄悄上楼，却被他叫住。
　　“有时间么，不如聊聊。”林彦杰温和地说道。
　　这样彬彬有礼的邀请，沈耀灵自觉无法拒绝，只好讪讪地坐下。

　　林彦杰也是温文有礼的君子模样，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
　　如果不是常年站在林骛霄身后，失却了颜色，也会是众富家千金虎视眈眈的对象。
　　却精明，阴狠。
　　林家近几年生日蒸蒸日上，一反平年温文尔雅的态度，全都与他相关。

　　这些，沈耀灵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面对这个人，与在林骛霄身边有极大的不同。
　　“我该怎么叫你？”林彦杰含笑说道，“林二少爷，沈先生，还是其他什么。”
　　“叫我沈耀灵就好。”沈耀灵答道，“我不是林家的人，沈先生听起来也很奇怪。”
　　摩挲着书页，林彦杰沉吟道：“你不打算认祖归宗？”
　　“谁的祖，谁的宗？”沈耀灵哑然失笑，“二十一世纪还有这样的说法？”
　　“既然没有利益上的纠结，那就更好说话了。”林彦杰十分坦白，“我本来以为你会对林家的财产虎视眈眈。”
　　沈耀灵一脸被吓到的样子，虔诚地说：“我不是物质至上的人，我对麻烦的事情向来没兴趣。让我安稳活到老就好。”
　　探究地看着他，林彦杰眼神深邃。
　　竟有莫名的沉默。
　　沈耀灵看着林彦杰不断摩擦着自己的大拇指，自知他有话要说，便主动闭上了嘴巴。

　　“如果你不想惹麻烦，”林彦杰字斟句酌地说，“那就离骛霄远一点。”
　　“哎？”沈耀灵诧异地叫了一声，看到林彦杰眼中的潜伏的狂热，隐约得出了答案。
　　“骛霄向来没心没肺，如果你不去招惹他，过不了三天他就会把你忘了。”林彦杰轻声说道，“所以，离他远一点。”

　　沈耀灵突然想起擂台上林骛霄的微笑。
　　那份光华在他脸上跳动，灵动非凡。
　　他是那样有灵气的一个孩子。
　　却有人想把他私藏起来，不要给任何一个人看到。

　　沈耀灵眯起了眼睛，笑得人畜无害：“我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你大可放心。可是我更希望骛霄自己对我说这句话，而不是你对我说。我自觉还不是那么讨厌的人。”
　　灯光下，他的笑容完美，无懈可击。
　　纵然是林彦杰这样看尽了人情世故的老手，也看不出来这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不希望……”林彦杰缓缓地说道，“骛霄与不干不净的人有关系。”
　　“哎？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沈耀灵怪叫，满脸义愤填膺，是真的在气愤，“什么叫做不干不净，难道林家的一切就都是干净的？林彦杰，我们彼此彼此，别把对方看得太不堪，那样也作践了自己。”
　　他顿了顿，又笑。
　　“何况我这个人真的很干净，我刚刚才洗过澡。”
　　林彦杰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冷笑。
　　“沈耀灵，你想得到什么？”他轻声说道，“骛霄？如果是这样，我劝你早点放弃。上天造他的时候大概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感情这种东西，没有把这东西放进他心里。”

　　哎？怎么会？
　　沈耀灵心中默默为林骛霄喊冤。
　　他明明是敏感的家伙啊。刚刚还在对我说怕这世界上没人喜欢他。

　　“我不想得到他。”沈耀灵举起双手，真正的纯良无辜，“因为他是属于他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随便你怎么想。”林彦杰头有微些的痛，好像无法和眼前这人交流，“总之，你别去碰他。”
　　“你爱的人，你自己没办法好好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只能威胁他身边的人离他远一点。难怪骛霄那样寂寞，那么孤单。”沈耀灵想到林骛霄寂寞的脸，心中莫名的一阵难过，冷冷说道，“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他起身，打着哈欠准备回房，却觉得脑后一凉。
　　林彦杰的身手，竟然也相当不错。
　　“怎么说着说着就动手了。”沈耀灵老神在在的笑道，轻而易举地躲过林彦杰横扫过的腿，“林大少爷的脾气比骛霄还差。”
　　林彦杰全似没听到，冷冷地招招恶毒。
　　沈耀灵皱眉，索性从怀中摸出了小刀，一闪身便抵在了林彦杰的脖子上。
　　只觉脖子上一凉，林彦杰震惊的看着他，胸口不断起伏。

　　沈耀灵收起了方才的笑容，平静而又冷漠地看着他。
　　“你敢在林家亮刀。”林彦杰声音已经嘶哑，“你好大胆子。”
　　一脸平静的人淡淡地说：“是你先动手。我的字典里面，没有忍气吞声这个成语。虽然是在林家，但是也不代表我可以打不还手。”
　　他缓缓收了刀，又变回那个温和近人的沈耀灵。
　　“安，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都忘记了。”他拍了拍林彦杰的肩膀，笑道，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
　　林彦杰咬牙切齿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