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1、第一话：倔强的非胜利

　　Dad, what is snow
　　Something be found in north
　　Why you came to south
　　Cause I don’t like winter

　　“老豆啊，你系咪Gay啊？”
　　耽雨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那个男孩问：“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啊？”
　　海滔想了想回答：“只系扪哈咯。”
　　“没事情问这种有的没的干嘛。”耽雨犹豫了一下说，“快点吃饭吧，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海滔从沙发上起来伸了个懒腰，今天凌晨他们俩刚从广州坐红眼航班回来，虽然一回来就倒头睡去，可这会儿脑袋还有昏昏沉沉的。
　　“今日仲有咩事啊？”
　　“带你先去学校看看，去超市买些日用品。”耽雨一边刷着手机屏幕一边说，“对了，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到了这里不要说广东话了，会被同学排斥的。”
　　“排斥就排斥咯，我又冇要和佢哋做友记。”
　　“到了新环境里，如果不马上融入到集体里，会吃很多亏的。”耽雨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说，“对了，昨晚在机场，你妈和你电话里讲了些啥讲了这么久？”
　　“你想知些咩啊？”
　　“嗯~就是随便问下。”
　　“各我唔知话咩左。”
　　耽雨在呆呆地看了他一阵之后还是决定放弃：“诶~算了吧，你动作快点吧，和陈老师约好了的。”
　　“你一直都喺嘈我，我点快食饭啊？”
　　耽雨还想试探的话被孩子堵了回去，只好乖乖吃饭。海滔则巴拉了几口饭后，转身躺回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播着一个叫“Shock the paradise”的新乐队发表的出道歌曲。

　　“哥！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喊叫，一听这个架势就知道门口的那个人是谁了。
　　晓莲连忙放下刀来擦了擦手，然后跑去玄关开门。“哦，浩美啊，敖稍进来坐，敖稍进来。”
　　“哥呢？在做啥西啊？”
　　“还能做啥。”晓莲眼珠子抬起来指了指那边那个在悠哉地看报纸的老头，然后说，“你找你哥有事情么？噶噶急。”
　　“嘿嘿，没事体没事体。刚刚从菜场回来带了个瓜，你冰一下等等耽雨他们来了好吃。”
　　“好，那你先坐一下，我还在烧饭。”
　　“哎呦，昨天到儿子家里给人家搞卫生搞得噶晚，今天噶噶早就起来烧饭了呀。”
　　“浩美啊，”
　　招呼她走向客厅，晓莲才又走回厨房，而这个时候浩文抬起头来看了那个老太一眼，然后说：“哦，浩美啊，来了啊。”
　　“哎呦，我们老哥真有良心，我都进来噶一会儿了才看到我啊？”
　　“就你个点声响还会注意不过来啊。今天天气凉快了才想到给我带西瓜吃？”
　　“你血糖高不能吃西瓜，这是我买给海滔的。”
　　“哎呦，连吃你个瓜都难。”
　　“海亮家隔壁的店买的，说是包甜呢。说起来我还以为你在海亮家呢，去找了说你不在。想了也是，今天孙子好不容易回来了，要呆家里等孙子了伐？”浩美口中的海亮是浩文一起玩到老的小伙伴。
　　浩文笑了笑，然后问：“耽云呢？不是说今天回来吗？”
　　“他学校有事，要晚点到了。哥，我就是个吃苦的命啊，年纪轻轻的阿爸就走了，之后遇到这么个坏男人，年纪大了儿子又到外面去了，到现在连孙子都抱不上，我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孽啊，嗯？”
　　浩文就像往常一样给了他一个无谓的表情，没有说话。没想到他不做回应的浩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个话，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情，于是说：“对了，哥，耽雨耽云两兄弟都回来了，要不要让他们带孩子去妈坟上去看看。”
　　“诶，是呢，等耽云也回来了就安排下。”
　　“浩文啊，他们怎么还没来啊？”厨房里传来了晓莲的喊声。
　　“发消息过来说会晚一点。”
　　这句话提醒了浩美，她看了一眼钟说：“哎呦，都这个点了啊，我要先回去了。”
　　“不一起吃饭吗？”
　　“不了不了，本来说好两兄弟都回来了一起吃饭热闹点的，现在那小鬼没回来，吃什么吃啊。”
　　“什么不了，过来吃饭么，今天难得烧得好点。”
　　“我还要给耽云翻几床被子呢。今天要弄弄好了过两天回来睡觉的地方也没有。明天我买点好菜，我们一起再重新吃吧。”
　　等不及他们挽留，浩美就出了门。

　　陈义走到了十三中的门口，转头搜索了好久都没有发现那个人，于是低下头去看IM软件上的消息。
　　“唉，真是的，又是这么肉麻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啊能够恶心成这副样子。”
　　忽然之间听到这样一句吐槽，小义慌张地抬起头来。回过神来就该知道那个人是耽雨。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后说：“来了啊。”
　　“嗯，这就是我儿子海滔了，海滔快和陈老师问好。”
　　海滔抬起头来看了陈义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小义想开玩笑说：“你真是很会取名字呢，自己这么爱吐槽所以给儿子取个名字叫海滔么？唉唉，真是……”
　　看到小义做样摇头的样子，耽雨接着吐槽说：“嗯，所以你以后的儿子要取名叫做男吗？”
　　“孩子面前开什么黄腔？快进来吧，我带你们先熟悉一下学校。”
　　陈义意识到了话题的危险性，于是连忙挥挥手领着两个人往学校里面走去。

　　杭州商业职业学校的英语教研室里，几个老师正在忙碌准备明天开学的事。小懂看了一眼对面空着的那个座位，眼带鄙夷说到：“今天都已经是正式上班第三天了诶，这位老师还没有来哦？”
　　“嗯，听说明天会来。”一边的二瑞笑着回答。
　　“这位是皇亲国戚吗？明明知道这两天是要上班的，为什么不调整一下行程早点回来。一回来就请假，学校还这么迁就他，请来的是院长还是英语老师。”
　　小懂总爱这么莫名生气，不过二瑞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模式。像以前一样圆场说：“人家不是王院长推荐进来的人嘛？”
　　“有后台真是好呢，我们就是吃了没有后台的亏。都做了快十年了，结果只给评个讲师职称，怎么都升不上去。”
　　“不是，只有你是讲师，我还是助教。”
　　二瑞老实的语句，却让小懂一下子语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让气氛尴尬的话，二瑞连忙不好意思地笑笑。
　　每次看到二瑞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小懂就气打不自一出来。“你就是太老实了，所以现在才这种程度。你以为那些当教授的副教授的水平比你高很多吗？还不是因为他们会做人。”
　　“所以会做人也是一种能力啊，哈哈。”
　　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还是这种回应。二瑞又说：“不过话说你还是应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的话，要轮到你去教那个吵得要命的营销班了哦。”
　　这非但没有让小董的情绪变好半分，相反愈加恶劣：“谁知道这种关系户能不能受得了那些孩子啊。要是和上次那个老师一样就干了几天，到头来不还是要我来代课。”
　　“应该不会吧，再怎么说这个也是男老师诶。”
　　“谁说男老师承受能力就好了，上次那个沈老师，还不是一样就做了一个月就受不了了。”
　　“哈哈。”不知道该怎么答辩的二瑞只好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准备明天上课要用的资料。

　　“嗯~大致就是这样了。”十三中的学校很小，没几分钟三个人就逛了个遍，小义笑着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一下喝杯茶？”
　　“也好”
　　耽雨才刚刚答应下来，海滔却立刻拒绝说：“不要。”
　　这样给自己拆台的答案，耽雨倒是见怪不怪。他看了眼满脸尴尬的小义说：“你先自己去逛逛吧，我和陈老师喝杯茶，等等打你电话。”
　　海滔没有应声，只是顾自己走了开去。他没有要去哪里的想法，只想照着两人的反方向去就可以了。等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操场的入口。
　　一个暑假都没有修剪的草坪，杂草已经长到了他的腰间。他抬起头来看四周，比杂草高得多的参天大楼围绕在他的四周。他视线所及都被这些如杂草般的高楼所遮挡，将他封锁在这所小小的校舍里。
　　这学校比他在广东读的那所小太多，楼舍也显得破旧。这鲜明的对比让他不得不想起广州郊区的校园来。和眼前这片狭窄的天空比，那片能看到地平线的天空显得如此宽广。可眼睛盯着这片白色幕布，却不敢闭上眼好好回忆。
　　他似乎知道，一旦将那些场景更真切地回到脑海里。那么那一天，那个声音，也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耳边。
　　但终究像过去的所有一样，努力的最后不过只是一切都归元而已。闭上眼的那一刹那，酸涩伴随着泪水渗出眼眶，耳机里的乐曲也到了终点，渐渐地消声，渐渐地匿迹。耀眼的夏日之下，他的世界却是一片黑暗，他的世界没有任何人，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李清看到这男孩子眼睛都挂着泪水，不免有些担心：“受伤了吗？能站起来吗？”
　　看到李清伸出了手后，海滔却没有伸手去拉。他自己从草地上起身，然后离开了操场。
　　耳中的旋律变得不怎么连贯甚至有些拙劣，这音节分明有些熟悉，可不像是会公开发布的音源。他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不是来自手机的音乐。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去寻找声源。视线从摩天公寓转到另一边大学里那不知年代的老教学楼。时空变换之间，终于分辨出了一条路径，然后向那个方向缓步走去。
　　李歆音渐渐地感觉自己手下的琴键变得越来越好操控，按打琴键的动作渐渐变得流畅了起来。她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无意间闭上了眼睛，开始沉醉在指尖的乐曲之中。就在乐曲刚刚过了小高d潮后，背后忽然传来一段手机的铃声。
　　她的手指僵在了琴键之上，缓缓地转过头去看门口。这时门口的男生也正呆呆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让两人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好这时手机铃声依然响着，让海滔回过了神来。
　　他低头划过接听键，应了声“喂？”
　　“在哪里啊？”电话那头传来了耽雨的声音。
　　“我……嘢唔知啊。”
　　“那认得校门口的路吗？我在校门口等你好啊？”
　　“嗯。”
　　“说了几遍回来讲普通话嘛。”耽雨有些无奈地说，“你动作快点啊。”
　　海滔应声挂了电话，转过头去看那个女生。那时女生已经恢复背对自己的姿势，正低头看着琴键。稍稍的犹豫之后，他才抬步走出了教室。
　　隐约听到他离开的声音，低着头的音歆才敢再抬起头来。她小心探出头去，看到走廊已是空荡一片后呼出了紧憋着的那口气。看看那架钢琴，她又忍不住对空气做了个鬼脸。不过也没胆子再偷弹了，连忙放下琴盖，蹑步走出了音乐教室。

　　耽雨看到海滔的身影，没等他到自己身边就转身向校外的方向走去。海滔追上了耽雨后问：“今天还有别的学生在啊？”
　　“应该有吧，开学前一天住附近的同学都会过来帮忙打扫卫生。对了，我等等还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先去奶奶家啊？”
　　“奶奶家。”
　　耽雨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领着海滔过马路，一边指着那边的公交站台说：“那你在这里坐B2到祥符南路西口那个站，到时候我让奶奶去站上接你。”
　　就连答应都没有，海滔就顾自己走进了那个站台。耽雨到了车站闸机前不得不停下脚步，有些不适应海滔进站的速度。尽管离自己有些距离，但耽雨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喂！看清楚了再坐车哦，是B2，不是区间车哦，区间车不到那个站的。”
　　也不知道海滔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连回应也不给一个。不过这才算是自己儿子的风格嘛。
　　耽雨站在原处，打算等看到海滔上车之后再走，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闪过的流星而已。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他还是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车辆进站请注意安全……”
　　海滔应声抬起头来，特意看了一下车侧面的液显，不是区间车说的就是这个吧。这样想着的他转头想找闸机外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早就不在那儿了。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他的视线又转回眼前那辆红色的巴士，抬腿上了车。

　　市中心某处的写字楼里，心理咨询师阮佳正做完一场商谈。她整理完这个案子的资料后，走到房门口问助理到：“小朴，今天后面还有预约吗？”
　　“那个~预约倒是没有，不过有位先生说要见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阮佳脑中搜索了一阵，想想今天也没和谁约了，于是疑惑地问：“叫什么名字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就说他姓王。”
　　“姓王？”拜托，这个世界上姓王的人这么多，光她熟悉的就有这么多个。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会来而且还没有经过预约的……唉~实在是一个都对不上来呢。莫非是……应该不会，那家伙还在美国呢。
　　“你先让他进来吧。”
　　没多久后，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诊疗室里。那个男人一副中年面孔，做了一个鬼脸，“嘿嘿~阮~·~软绵绵~软绵绵软软软绵绵~·~”
　　见到是这人，而且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德行，阮重重地呼了口气说到：“哦，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诶？你以为是谁啊？”
　　“你怎么从广州回来了？”
　　“昨天刚回来的，带着我可爱的儿子一起。”
　　啊~又是可爱的儿子嘛~虽然在网上谈得都是儿子而且还整天发那帅儿子的照片，只是……这样的儿子和这样的老爹也太搭不上边了吧。
　　“哇，原来心理咨询室是这样的啊，果然比医院的温馨多了呢。”
　　“我擅长的领域是儿童行为矫正，总要打扮温馨些孩子才能放下心来吧。”
　　“话说，你最近怎么样？”
　　“你指什么？”
　　“比如结婚了吗？有男朋友了吗？”
　　就算没有刻意联系，可也总是看朋友圈互相搭上一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听说你要当大学老师了？”
　　“也不是什么正规大学，一所私立职业学校。你记得我们大学里有个叫王金华的师兄吧？他是那个学院的院长，他介绍我进去的。”
　　“那也算是大学老师呢。”阮原本想说什么话，不过到了喉头还是没有出口。只是稍稍的犹豫之后又问：“那你是打算长期呆在这里了咯？”
　　“谁知道呢，以后的事情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吧，就像不知道自己还会回来这个最不喜欢的地方一样。”
　　耽雨顺口答应忽然变成了无奈的笑容，而看着他那无奈的笑容，阮也只好跟着露出那样的表情。
　　短暂的沉默后，耽雨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夹。小心地递给阮说：“这是我儿子在广州接受心理咨询的资料，他到这里后，可以拜托给你吗？”
　　“他有什么事吗？”
　　耽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阮只好自己翻开那些文件夹来看看。大致地浏览了下后，她抬起头来直视王耽雨，不过一时间没有说任何的话。
　　半晌后，她才敢问：“广州那孩子现在……”
　　“还没有醒过来，还在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