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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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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园子里却渐渐开始有了不好的传闻。
城里的风气不好,在温良玉之前开始出台唱戏却没有成角儿的人渐渐很少出现在戏班子里。有人说他们很多人去做了堂口的先生。温良玉却不懂这些,老班主的脾气更加地坏,经常动不动地便在屋里摔东西,负雪只是冷眼看着戏班子一天比一天散乱堕落下去。
“人心散咯!!现在这世道谁还管戏里唱的什么!”戏班里的老人偶然这么叹息一回。彼时温良玉正在背戏文,“抱不平陡起雄心,恰相逢义气同盟。因此上黑夜徐行,巧束装奔走风快。想那贼倚势欺民,莽男儿命挡一命。”正调得嗓子疼,闻言乖巧地放下戏本冲那人一笑:“先生说的是,但是戏里唱什么我们唱戏的人知道不也成了。”
老人只是摇了摇头走开去做活。
唱戏的人就是太知道戏里唱的什么才会更加地天真,以为人生便如这对好的戏本,有条不紊地慢慢雅致风流下去。书生小姐,王侯将相,连恶人都会被忠义感化。
温良玉第一次登台唱的是花脸。彼时他刚满十三,身量却出落得比旁人高挑许多,巴掌大脸勾着浓墨重彩的脸谱,带齐行头却也有模有样。
负雪端一把精致的纸扇袅娜着身段与他对戏。明亮的戏台上是温黄的灯光,衬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热切的锣鼓点子打得他有些发晕,唱得是一出《男皇后》。是背了很多遍的台词,只按着身体的本能唱出来,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地看着负雪勾着浓重戏妆的脸上泛起的温红灯光。
“我是飘泊东风一树花,根芽。若问咱只有隔天涯,两边厢爹共妈。别无个姊妹亲,更少个兄弟雅。但得个受恩深,便甘入马。”负雪流转着眼光拿扇子遮了脸,温良玉开着小差的意识却注意到了负雪眼光一直集中的地方。
是高处的贵宾席,暗处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辨得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怀里坐着一个纤细的身体。
“可惜了!我怎麼舍得奄刂割你?我看你模样儿,倒像女子。就选你入宫,和这班女侍们伏侍了我。你可肯麼?”温良玉上前一步扶住拜倒的负雪,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那楼上飘。
男人的手已经深入了腿上人散乱的衣襟,那嫩白皮肉散散地露出来在一片漆黑中竟比戏台上的灯光更刺眼。
“你道我俏娉婷似女侍家,我情愿改梳妆学内宫罢。看略施朱粉上桃花,管教人风韵煞。只双弯一搦较争差,但系长裙、辨那些儿真假。”负雪咿咿呀呀地唱完,却猛得一挣生生推了温良玉往后退了二尺,转身便从高高的戏台上跳了下去。
戏场一片哗然,温良玉只呆呆地站在戏台上掉了魂似的不知反应,骤然而止的锣鼓点子还响在他的脑海里,搭着对戏时负雪缠绵悱恻的音调在耳边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惭愧个痴儿女,夤缘到帝子家。泣前鱼不数龙阳诧,挟金丸一任韩嫣讶,夺鸾篦尽著秦宫骂。”
慌乱的人们在身边匆匆地挤着他往台下走去,温良玉看着那一堆人围着的地方却突然害怕起来。比负雪拿着簪子扎他的时候更深刻的恐惧弥漫上心头,温良玉将手一抬尖细着声音小声唱道:“改抹著髻儿丫,权做个宫姬迓,只怕见嫔妃羞人答答。准备著强敛双蛾入绛纱,谩说道消受豪华。愁只愁嫩蕊娇葩,难告消乏,拚则个咬破红衾一幅霞。且将樱桃浅搽,远山轻画,谢你个俏东皇错妆点做海棠花下。”早已经没有人关注戏台上发生什么,温良玉被推挤得东倒西歪,喉咙里来来回回却只是这几个调子。
那日之后温良玉便大病了一场。烧得迷迷糊糊之际只是胡乱反复哼着那日未唱完的念白:“我平常性子最急,宦官宫女,略不像意,一日不知砍下几颗头来!只他在面前,天大的事也都吊在脑后去了。”老班主怕他把嗓子搞坏了,便拿了湿巾赌了他口舌才算是消停。
病好之后温良玉仿佛忽然从懵懵懂懂中醒了过来,前面那十三年却仿似白活似的笼罩着一层看也看不清的轻纱。
戏班里没人再提起负雪,只知道他断了一条腿便不知所踪。他仍然唱他的武生,却再也不碰花脸。